“呕……”夏梨梨捂着胸口,呕吐起来。
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却还是吐出了一滩的酸水,而吐了之后还想吐。
“很恶心吧?”秋骨寒的声音很平静,“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恶心,也像你一样呕吐,但是,后来,我太饿了,饿到忘记了自己是人,饿到跟别人一起争抢死人的血肉,饿到觉得没有煮过的人肉原来是这么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不、不要再说了……”夏梨梨艰难的呼吸,看起来就像被人吃的死人一样。
“这样,就受不了吗?”。秋骨寒平静的看着她,“这样的你,要如何爱我?要如何陪我一生一世?”
夏梨梨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发白的唇瓣也抖着:“我、我说说错了,我、我一定能撑得住……”
“呵呵,”秋骨寒居然笑了一笑,目光转浓,又问,“你见过死人的白骨吗?”。
夏梨梨又觉得呼吸困难了:“见、见过……”
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见过,因为她的脑子里只装有流雪,完全不能去想别的事情。
但她觉得她一定是见过的,也一定要这么回答。
“你见过一千具,一万具,几万具,甚至十几万具的白骨吗?”。秋骨寒在微笑,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甚至没有人类应该有的任何感情和感觉,“就这样堆在一起,堆满了巨大的山谷,白白的,冷冷的,望不到头,在阳光和白雪中发着光,壮观得令人看过一眼,就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就像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传奇故事:“没有人知道这些白骨堆得有多高,也没有人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堆出那样的白骨山。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望不到头的白骨就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又像在唱歌,又像在哭泣,夜夜如此,没完没了……”
夏梨梨脸色惨白,颤抖如风中落叶。
她想叫流雪不要再说了,想求流雪不要再说了,但除了颤抖,她动不了,连嘴唇和舌头似乎都麻了。
“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很不习惯,夜夜都在发抖,”秋骨寒说得还是很平静,“但慢慢的,我就习惯了,习惯了在白骨的歌声中睡去。每一天,我都从白骨山谷边走过,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抖得就跟你一样,甚至要爬的才能爬,但后来,我也习惯了,习惯了每天见到这些白骨,每天都跟他们打招呼。”
“因为,”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我随时都会变成其中的一员啊,这些白骨堆,很可能就是我唯一的归宿,我怎么能怕他们,怕未来的自己呢?”
“我第一次见到人骨山谷的时候,是冬天。”他继续微笑,“风很大,很冷,下着细雪,我冷得要命,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然后我看到了这些白骨,当场就吓呆了,动都动不了,被监工踢着,在冰冷的山路上滚动。这些伤——”
他指了指胸口和脖子上几条淡淡的疤痕:“就是那个时候被刮出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深到望不到底的恐惧与寒冷,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和血液,直到现在。”
他眯起眼睛,笑得那么耀眼,两排整齐好看的牙齿莹莹发光:“打从那时起,我就不曾忘记过那时的恐惧与寒冷,以后也不会忘记,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夏梨梨终于跌坐在地上,斗篷掉下来,看起来既恐惧,又寒冷,冷到全身似乎都已经冻僵,动弹不得。
“可是,梨梨,”秋骨寒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那并不是最恐惧的,不是最可怕的,更不是痛苦的。”
“你知道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他看着夏梨梨,温柔的问。
夏梨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的摇摇头。
她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去听。
“我的母亲,当着我的面,被逼着喝下毒酒。”秋骨寒在笑,眼睛与声音却没有任何感情,“我就看着她吐血,跌在地上,身体剧烈的颤抖,然后就慢慢的不动了,冷了,硬了。不论我怎么叫,怎么哭,怎么叫她摇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呜呜呜……”夏梨梨终于哭出声来,只是,声音很低,很哑。
“梨梨,”秋骨寒还是那么平静,“就在那一刻,你所认识和想要的那个流雪,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
夏梨梨朦胧着泪脸,看着他,眼里满是痛苦,还有绝望。
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
“秋流雪在那一刻就此死去,身为七皇子的记忆,以及和你的记忆,都在那一刻,变成了前世的回忆。”秋骨寒缓缓的道,“然后我下了地狱。而在地狱里的记忆,才是我今生的记忆,真正的记忆。”
“直到现在,我所记得和感受到的,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我现在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而对你的记忆和感受,已经很遥远,遥远到今生与前世的差距。”
“梨梨,”他平静的道,“你爱的,只是前世那个不知彻骨之痛和彻骨之寒,会陪着你无忧无虑的孩子秋流雪。秋流雪这一世,叫秋骨寒,因为,他的骨子里时时是恐惧和寒冷的,而你,永远都抹不去他骨子里的恐惧,也无法温暖他骨子里的寒冷。”
只有一个人,能让他面对和克服彻骨的恐惧。
也只有一个人,能温暖他的彻骨之寒。
“我、我能……”夏梨梨突然就有了力气,哆哆嗦嗦的爬到他的脚边,用力的抱住他的脚,想温暖他冰冷的身体,“以前……以前在你最痛苦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现在我一定会陪着你……”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独自面对和度过了漫长的孤独、恐惧、痛苦与绝望,而她,却不曾陪伴在他的身边,甚至不知道他所经历和承受过的苦难。
所以,她错过了和他相爱的时机。
而直到现在,她才流雪,不,骨寒的身体是如何的冰凉,明明已经是四月了。
“梨梨,”秋骨寒伸手,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看到这张脸完整无暇,但你看不到这张脸下的千疮百孔。你看到我穿着光鲜,风光无限,但你看不到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尖和扣在我脚上的镣铐,更看不到我心里的黑暗与冰冷。这样的你,非我所求,这样的我,非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