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的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去医治。而她的心药就是百里草。
可这么多年,百里草从来就没有回来过!人海茫茫,就算顾兴出去找,又该去哪里找他是去了大明,还是去了齐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这茫茫人世,何其广阔。要找百里草,他一个人,无权无势,势单力孤,又谈何容易?
“师妹,喝药了。”顾兴走到床边,他手上端着一碗药,是调理身体、安神清火的药。可惜却不能治宋玉的病。只能温养着她的身体。
宋玉眼神迷惘的睁开了眼睛,看向顾兴。
顾兴也没指望她自己能起来喝药,他坐在床榻边,扶起宋玉的身子靠着床栏,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
他吹着药,一下一下的喂着宋玉。
喂完了药,顾兴起身,想将药碗端出去。他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的宋玉道:
“二师兄,你回来了?”
顾兴的身体微微一顿,然后轻声的道了一声:“嗯。”
顾兴本打算直接走出门把药端走,然后再回来偷偷的看着宋玉,等她睡着再进屋光明正大的看着。
然而他身子才转出门,就听见“扑通”一声。
就像是一声巨响忽然在顾兴耳中炸开,让他的心猛地一突。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三两步跑回屋内,剧烈的动作带的托盘上的瓷碗摇摇欲坠。
屋内的宋玉不知为何掉在了床榻边的地面,只见她趴在地上,手指向前屈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又似乎是想挽留住什么人。
“师妹……”随着顾兴这声充满担忧的呼叫。
清脆的一声,他手中的青瓷碗碎了满地,碎片四溅,稀稀散散的散落在地面上,散发着在阳光照射下尖锐的光芒。
顾兴上前连忙想要抱地上宋玉,他一手搭上宋玉的肩膀,一手揽着她的腰。未等他发力,一双玉手就按在了他搭在宋玉肩膀上的手,那是宋玉的手。
顾兴抬眼看着宋玉,仿佛就这样看透了她整个人,看透了她的内心,看透了她对百里草的执念。
看到宋玉的眼神,顾兴微不可觉察的,心中一痛。那是一种仿若看着什么珍惜之物的眼神,充满了眷念、不舍以及……希望。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眼神。宋玉的眼中,此刻看的不是他顾兴,而是那个早已抛弃了她的二师兄——百里草。
“二师兄……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我是怎么了?”宋玉的声音低而轻。她怕一开口,就会惊扰了此时此刻的场景,让它破碎消失。
她翼翼地,就像是在维护一个虚假的谎言一般。
那个谎言是那样的单薄,如同那糊灯笼的纸一般,只刷了薄薄的一层。不用伸手去捅破,只需要一点风便会变的支零破碎,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此时此刻,在宋玉眼前的不是顾兴,而是她心心念着的,一直在心上不曾落下的人。
顾兴低眉,眼敛微垂,浓郁的墨色掩盖住他眼中的情绪。
顾兴的声音是冷硬的,可此刻他的声音却散发着轻柔温和的意味:“哦?是吗。你生病了。”
说着,他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怀中的宋玉面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的手抚模上了宋玉的秀发,轻柔的顺着那头散着的青丝,发丝已经微微泛黄,模起来的手感也并非那么柔顺。
憔悴的精神让宋玉的身体一月不如一月,一年不如一年。
“是什么样的梦,小师妹可说来与我听听?”顾兴说着,见宋玉眼中除去眷念和茫然,并没有往日的死寂。他便知道,小师妹这是又犯病了,把他当成了百里草。
若是能永远如此,那又何妨?
可她却每每梦回惊醒,都清醒的知道,这一切,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病了。
也许是太过思念,也许是太过偏执的性子。
她总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幻梦之中,时常分不清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也分不清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谁。
记不清百里草是什么时候走的,记不清梧栖师父是活着,还是死了。
可她却无能为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控制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她清醒的时候会觉得可怕。
会觉得浑身发冷,冷的,就像是十二月份飘飘攘攘的大雪般,她孤身一人站在广阔无边的雪原。只穿着淡薄的一层内衣,赤luo着双脚,冰寒从脚底直直的刺入了她的心中,就仿佛有一支锐利的冰凌,刺入了她的心脏,刺入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遍体鳞伤,无力反抗,无力去挣扎。
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飘荡着,一点一滴的,任由那献血从身体中流逝,带走了最后一点的温度。她僵硬生冷的如同被同化的僵尸般。
或许只有在梦中,美梦中,她才能获得片刻的解月兑。只是梦醒之后,愈发显得现实残酷冰冷,无情冷漠。
“我……我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宋玉这样说着,握着顾兴衣领和握着他的手愈加用力。她睁大了眼睛,希望能好好看清楚,自己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顾兴把她放到了软榻上,松开她的身体,弯着腰,手上想要为她盖上被子,只是却被宋玉抱住了手臂,让顾兴的动作顿住了。
这是宋玉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师妹,你要好好休息。你病了,病的很严重。”顾兴轻声软语地道,宋玉却没有松开手,只是喃喃的。
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是啊,我一定病的很重。不然怎么会梦见梧栖师父去世,然后二师兄走了,再也没回来,很久很久……好像过了三年,又好像过了四年,或者是三十年,四十年。只有我和大师兄两个人,我浑浑噩噩的,仿佛生了好一场病的样子……现在我病好了吗?二师兄。”
说着,她侧头看向顾兴。
顾兴望着宋玉的眸子如磐石一般的沉默,冷静而幽深,不变而平淡。
“恩,你刚刚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你很快就会好的……”像是自欺欺人般,顾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人们总是在想,如果有些事情,说的多了,就能成真该有多好。如果有些事情,只要诚心诚意的对上天祈祷,就能得偿所愿,那又该有多好。
天意……莫非这真的只是天意?上天注定,他有此劫,注定他求而不得,煎熬痛苦?
顾兴的拳头在床边微微攥紧,随后又很快的松开,拉起被子盖在了宋玉的身上,低头,神色如常道:“师妹,你应该好好休息。病,很快就会好的,你不师兄的话了吗?”。
宋玉却摇了摇头,整个人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顾兴身上,声音低低的,透着虚弱的说:“我不睡,我怕我睡着了,醒来就再也看不见师兄了。”
顾兴闻言,眸色微暗。百里草……为何你走了,却还,却还像是你未走一样。
就像是师妹的一颗心,都拴在了百里草的身上,也随着百里草的离去而消失,再也住不进别人,也没有别人住进去的机会了
为什么,你已经走了那么久。他却也得不到师妹的爱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妹日益病重,束手无策呢?
时间是一剂最好的疗伤药,夏梧栖曾说过。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只是,表面上不在意了,那心中的疤痕,发生过了事情,却永远都不会被抹灭,终究会有一道疤痕隐藏在心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戳开,再次一次的鲜血淋漓……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道疤,他要牢牢的记得,然后再狠狠的报复回去。
如果是爱那个人,就将那个人囚禁,就算得不到那人的心,也要拥有他的,他所爱的越痛苦,他也越快乐。
如果恨那个人便更是简单,杀了那人的至亲,爱人,所重视之人,或者狠狠的折磨他所重视之事物。让他亲眼看着,重要的东西被一点点摧毁。
无法挽救,无法挽回,无法阻止。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珍视之物在手中流逝,没有阻挡之力。
百般苦痛,却无可奈何。何等快哉肆意!大快人心?
夏梧栖便是这样的人,他恨着,他无法释怀的恨着。
他终于有能力报复的时候,却天意弄人,让他来到了这无名的时空,陌生的世界,再没有熟悉的人。
对他好的人,他恨的人,统统都化为乌有,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恨,恨天意弄人,恨着这未知的世界,未知的人。
他狂过,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得到,看着陌生的人,无辜的人流淌下鲜血,看着因为贪欲而自取灭亡的武林人士。
快哉?不,并不。是厌倦,对江湖的厌倦,对人心的厌倦,对丑恶算计的厌倦。他恨,只是疯狂下来,也不能让他感觉到解月兑分毫。反而是愈加的暴躁烦闷。
宋玉却是不同,她不恨,她只是痴。痴心不改,痴念扎根深驻。她亦疯狂,她亦放不下,看不透。
只是她不如夏梧栖般的疯狂,不如夏梧栖般的偏执到了极点。她选择了放手,选择了等待,所以注定了她的悲哀。
顾兴想,若是百里草死了,宋玉会不会也跟着去死?会的吧。不然为什么师妹会病重如斯?三年了,她不但没有看透,反而病的愈加厉害,愈加憔悴。都是因为百里草。
望着这样的宋玉,顾兴神色复杂。是不甘,是恨意,是无奈,是心疼……
“不会……”他沉默了好些会,沉默到宋玉的眼神变的落寞,才开口道:“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
我顾兴,会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太好了,二师兄……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上我的……”宋玉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放开了顾兴的胳膊。
顾兴将她的头放回玉枕上,听着她睡前的呢喃。
“我…娶亲……”
顾兴的手抚模上宋玉的眉目,抚平了她皱着的眉目。只是那眉目很快的又皱了起来,就像是日积月累的养成的习惯般,那眉头就算抚平也会很快的皱起。
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皱起的。
“玉儿……”顾兴的低低叫着,缱绻而温柔。也只有宋玉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这般叫着人。也只有这种时候……
“谁?”顾兴忽然惊道,视线望向门口。
门口却无一人。
这间屋子是后来他们二人合手建造给宋玉的,屋子看起来虽小,内里却五脏六全。和百里草和顾兴合住的屋子不同。
这间屋子的摆设规规整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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