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解下自己的斗篷,很认真地把狸花猫包裹好,背在身后,就一翻身,轻轻盈盈坐在车窗上。
“我去京城,顺路,保护你。”
方怡脚下发软,坐下来,支吾半天才呢喃:“你谁?”
能在御驾附近大大方方出现,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她心下忐忑,一时担心这个不会是个刺客,自己不会这么倒霉,一时又想肯定不可能,这人只看模样,也许是哪个贵。
再看一眼他的脸,方怡面颊顿时红了,红得发烫。
“律风荷。”
方怡愣了愣,恍惚半天,才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只是这名字也太古怪。
“小荷啊!”
红尘一笑,眉目宛然。
律风荷轻轻扬眉,眨了眨眼,却也没多说什么,显然对小荷这个称呼一点儿都不介意,虽然他是个正年轻的男孩子,本应该是最要脸面的时候。
红尘侧了侧头,看向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头发似乎乱了些,没怎样打理,衣服也过于随便……哎呀,她早晨洗脸洗得匆忙,早饭还吃了臭豆腐……
“咳咳。”
现在她身前坐着的可是律风荷!
黄泉门的少门主,传说中的神仙人物。
当年在鬼谷,只要小荷在,鬼谷内门外门女弟子胭脂水粉的开销就要翻一番,衣服首饰也会变得格外精美,她在鬼谷时日短,可风气能影响人。哪怕很久很久以后,她无意间又一次见到小荷,第一反应还是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保持最好的姿容面貌。
好些人都说,林师兄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天下震撼,可真正让鬼谷弟子们兴奋的,还是他把人家少门主诱拐到手,给鬼谷添加了这么好的福利。
红尘自觉已是历经沧海,不像小女生那般思慕美男子,却依旧心跳快了几分。努力转移注意力——林师兄竟让小荷来了。看样子,应是暂时给哪位大人充任侍卫。
黄泉门人,一诺千金,律风荷要做侍卫。天底下无人会去拒绝。
红尘一叹。不多时。御驾停下,众人安营扎寨开始吃晚餐,她先和自家这一车人去把狸花猫埋起来。红尘蹲,掘开土,拿了条漂亮的蓝色缎子包裹住猫的尸体。
这猫是中毒身亡,面孔有些狰狞,红尘戴上一双厚手套,地拢了拢它的毛发。
“没毒针了。”
要是有的话还不好埋,再不伤到旁人。
红尘把猫放下去,又抱出来:“不行,还是烧成灰吧,它中毒死的,也不知这毒能残留多久。”
万一污染了土地,这一片的生灵都要遭罪,小荷闻言,就替她捡了一大把柴火,又从厨子那儿买了个瓷罐儿来装骨灰。
烧的时间到不算长,小狸花猫的个头很小,远没有成年,身量矮,骨头也细弱,没多久就装好埋到了地下。
红尘把土掩好,吐出口气,轻轻念了一篇往生经。
她一边念诵,律风荷就蹲下来盯着她的嘴巴看,满眼的好奇,等她终于念完,还忍不住问了句:“你这经文我怎么没听过?后土娘娘是谁?也是位神仙吗?”。
红尘一扭头,便见这位身着雪白雪白的长袍,乌发被蓝色的缎带绑好,发髻上还垂下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玉石,脸如雪霜,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少年,竟露出三分稚气来,心下一跳,忽然窃喜起来。
前世所见的黄泉门少门主,已是一把冰冷刺骨的利刃,稍微靠近就会被剑气所伤,诚然能得无数少女青睐,却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像今天这样的表情,怕是也只有少年的他能有了。
红尘眨了眨眼,心情舒缓了些,揉了揉眉心,不去多想乱七八糟的,干脆又卖弄下她从玉珏空间里新得到的神秘知识。
“洪荒自盘古开天辟地,鸿钧成圣,于紫霄宫讲道三次……后土见巫妖大战,死伤无数,冤魂于天地间飘荡,消散殆尽,于是身化六道轮回,成就无上功德,巫族自此大兴盛……”
一众人听得眼珠子都直了。
徐太傅匆匆忙忙赶过来,腿脚都有点儿发抖,结果见自己那位从天而降的侍卫一脸专注地盯着人家小姑娘,他一接到消息,说有人行刺,登时吓得满头大汗,一颗心都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人家却讲故事的,听故事的,悠哉的不行。
“咳咳。”
红尘扭头。
小荷皱了皱眉,白了徐太傅一眼。
徐太傅:“……”真是%%#@#%!!!
他这一片好心啊,让人当成了驴肝肺!
“你们别忘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说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那边已经惊动了,他老人家令御林军邵将军全面戒严,必须严查。”
红尘皱眉,一想就知道,皇帝怕是以为自己这回是条被殃及的池鱼,那个在祭典上意图把大周文武百官给除掉大半儿的家伙,一看没成功,就恨上她这个始作俑者了,于是转移目标要杀了她。
“还真有些道理。”
让徐太傅一提醒,连红尘自己都有些迷糊,难不成真是如此?这回不关夏蝉的事儿?貌似夏蝉不会如此强横,敢在御驾前动手,而且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把这事儿做成!
红尘失笑,她也未免太高看那人了,夏蝉在京城的确有点儿班底,能笼络一批人为她所用,可她毕竟只是夏家一千金而已,哪来的本钱影响御前的人!
“既然有陛下亲自下令调查,想必很快就能出结果,咱们安枕无忧。徐太傅何必担心。”
红尘笑眯眯地拉着徐大人一起坐下,扫了一眼,见他那黑大个儿贴身侍卫一脸严肃,刀不离手,想来是真心紧张。
不过,黑大个儿看小荷的样子,可算不上友好,很明显带着几分气氛,但小荷一转头,他的眼神立马避开。显然也是吃了点儿闷亏。
红尘轻笑。看来这黑大个儿是讨厌小荷来抢他的差事,只是徐大人就很得意。
一只手拉小荷,指了指红尘一行人,小声介绍。又转头道:“这位可不得了。是鬼谷先生的三弟子林先生亲自介绍给我的。哎,其实哪有什么危险,当时祭典出事的又不止我一个。人家都不怕,我怕什么,但林先生的好意,总不能推辞,这位律风荷律少侠,乃是林先生的左膀右臂,出身黄泉门,是一等一的高手。”
“哼。”
黑大个儿从鼻子里哼了声,到是低下头没说什么。
红尘喉咙有点儿痒痒,呃,小荷究竟是为什么出现在徐太傅身边,还是让它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好了。
反正人家小荷既然是以徐太傅护卫的身份出现,保准尽职尽责。
坐着说了会儿话,陛下的亲信,御林军的邵将军竟亲自过来,身边只带一中年文士,还有一十七八岁的小将。
邵将军客客气气,细细问过诸般情形,又把小荷那儿的毒花枝要瞧了瞧。
小荷没让他拿走,只让他取了一点儿汁液,他也不介意,似乎还是顾忌红尘现在的身份,他这样的陛下近臣,最了解皇帝的心思不过,如今红尘正得宠,他自然要捧着敬着。
从头到尾,只有邵将军一个人开口,他身边那两个只是一脸严肃地立在将军身后。
红尘的视线却忍不住在那年轻的小将身上扫了一圈,心下纳闷——怎么一日之内见了两个故人。
见小荷她是挺高兴,见眼前这人,她就有些不大爽快。
这人的脸她绝不会记错,霍青云,霍家独子,父母皆亡故,整个霍家只剩下他和一堂哥,表面是一重情重义的君子,上辈子世人称赞,都赞他世间无双,偏偏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知交满天下,可实际上此人可是相当冷酷无情。
红尘记得很清楚,她当年也与这位霍有些交往,觉得他为人爽朗,性情温和,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虽然关系不算特别密切,毕竟男女有别,但她心里真把这人当看待的。
但那一日,王越英雄救美,救下惊马的平郡王家五,二人暗生情愫,霍青云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偏偏没想过要知会自己这个王越的原配发妻一声,甚至每次与她见面,毫无异色,坦荡从容的很。
自己被瞒骗了三年,一直到那位五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简直要昭告天下,整个京城贵族圈子里差不多都知道了,她才得了消息。
事后要不是王越说出霍青云在里面扮演的角色,说他有多承霍的情,红尘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这也就罢了,最多算霍青云没把她当回事,总不能你把人家的客气当做友好,就要要求人家汇报同等的感情,人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爱搭理你,难道还有罪不成?
只是后来,她年纪大了,逐渐成熟,到想起一些旧事,有一次她泡温泉时差点儿让一醉鬼闯进门,若不是身边教的丫鬟机警,还不知生出多大乱子,类似的事儿发生过好几回,她一直没怀疑什么,直到她发现夏蝉搀和其中,这才惊觉,只是她那时候已经和夏蝉半扯破脸,心里防她防得很,自己的行踪肯定不会露给她,细细想来,这几回出事儿,到每次都是和霍青云见面之后。
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霍青云是不是真的把她的消息泄露给了夏蝉。
红尘低下头,面上没有露出异样。
反正她此生不打算再和这人打交道,当定了陌生人,离此人远一点儿便是。
除了自己之外,旁人到多得他的好处,想必这就是个伪君子,只要不露陷,一直伪装下去,一辈子都做个君子。也是无妨。
在玉珏里有一本武侠小说,好像写到过一个伪君子,说他很可惜,做了一件错事,若是能一生维持那张假面,到也是众人之幸。
红尘知道,很多人觉得真小人比伪君子更可爱些,因为伪君子往往会蒙蔽旁人,造成很大的灾难,可他挂了一张君子的皮。终究还是要比小人更讲究些。一日那层皮不被剥下,他也会行侠仗义,也会济世度人,不知多少人能因此得益呢。
邵将军把红尘他们说的前因后果。都详详细细记录下来。一脸严肃:“放心。无论什么人,胆敢在陛边动手,我一定把他活劈了给出气。”
红尘笑盈盈道了谢。
霍青云也一脸和气:“还望这几日要处处留意。那人不找别人,单单向下手,怕是盯上您了。”
他这么一说,徐太傅一行人都吓了一跳。
霍青云想了想,又道:“不如我派人……”
小荷一伸手握住红尘的胳膊,手中的长剑倏然送出去,击中身边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又瞬间收回。
那棵树砰一声,倒在地上,差点儿没砸中霍青云的脚,惊得他连退三步。
红尘笑了:“小荷说他会保护我。”
其他人愣愣点头。
大家也不是没见过高手,什么百步穿杨,飞檐走壁之类,他们身边就有不少人能做到。
但像这样用剑鞘随手击断一棵巨树的,那只在传说中有,别看话本里动不动就有什么飞剑夺人首级之类,可那是故事,但凡习武的都知道说书先生在胡说八道。
“呃,总之,若是再想起什么,便让人给我个信儿便是。”
又说了几句话,邵将军还有别的事要问,就告辞而去。临走,霍青云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红尘一眼,目光滑过那位小荷护卫,连忙正色,做出一副端正君子相,决不让人误会。
他们一走,徐太傅伸了个懒腰,吩咐一声,让准备些饭菜吃。
“陛下说累了,精神不济,这几日都不要我们陪王伴驾。”
说起来得皇帝信任,天天叫到眼前陪皇帝逗趣,是显得很风光,可伺候那位主子久了,也一样会累,至少徐太傅他们这些大臣,偶尔也想歇歇,不乐意一直要这类恩宠。
他们又不是弄臣,也不是那些个太监,整日只有一个活儿,哄皇帝高兴,人家正正经经有很多差事要做来着,像徐太傅这样的,和皇帝太近反而不妥。
晚饭外头送来的食物到看着不差,有鱼,有菜也有肉,就是鱼肉发黑发硬,肉里头泛起一层厚厚的白油。
徐太傅还没吃就先饱了,叹了口气:“哎,陛下赏的,别人想吃还没有。”
可不是,也就他们这帮天子近臣,陛下赐了菜下来,其他人,也就凑合吃点儿硬邦邦的饼子,要不烤个肉什么的,地处偏僻山野,想吃山珍海味也没地方吃。
皇帝是带了厨子,可那几个厨子伺候龙子凤孙还伺候不过来,后面一大群人,总不能都指望人家。
红尘看了看,尝试着夹了一筷子,不过,一口过后,她就到车上把自己用来烧茶水的铜炉拎出来,再把喝茶的托盘搁上去,简单处理了一下那些肉菜。又烤了厚厚的饼子,中间抹上肉酱,浇上肉汤,菜和肉往里面一塞。
徐太傅嘴里嫌弃的很,不过就着米粥一口气吃了三个,红尘,方怡加起来只吃了半个。
她用的饼子又大又厚,并不是寻常吃的小烧饼,没办法,现在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出门在外,能凑合就凑合一下得了。
说是凑合,其实徐太傅愣是吃撑了。
饼子烤过,外酥里女敕,刷上一层酱汁,那滋味,那口感,厚重的很,一口咬下去就停不下来,比什么山珍海味更适应徐太傅的胃。
他们一行人吃得香甜,其他人一眼看见,也有样学样,而且花样百出,还有偷懒省事的,直接把菜都混在一起,来了一锅乱炖,再有带着酒的,分享一二,别说,味道其实不坏。
如此夜风之下,月朗星疏,到多了些许惬意。不少重臣吟诗作对,寻到一二出游的乐趣。
吃完饭,一群人就一起溜达去下食,才走了几步,红尘顿足,举目远眺。
徐太傅扫了一眼:“怎么了?”
不远处霍青云倒提着一只狍子,陈琳围着一条毛茸茸的毯子坐在帐子前,身边的火堆映得她脸颊微红。
霍青云笑了笑,拔出刀,比划了比划。挑眉看陈琳。笑问:“敢看?要不我去旁边处理。”
“你就弄吧,废话什么,真当我身娇肉贵。”陈琳失笑,她虽也是郡王府的闺秀。却和那等看见血腥就恶心想吐的千金不同。她骑马打猎。自以为不比男子差。
霍青云耸耸肩就要下刀子。
红尘皱了皱眉,“等一等。”一边喊,举步走。
徐太傅他们一愣。连忙跟上,陈琳和霍青云显然也很意外,都站起身。
陈琳这会儿也对红尘客客气气的。
“红尘?”
红尘笑了笑:“霍将军刀下留情。”
霍青云眨了眨眼,失笑道:“怎么,红尘怕这个?那我去后头处理?”
陈琳噗嗤笑了,眼里闪过一抹不以为然,矫情个什么劲,看这狍子觉得可爱,就要刀下留情,也没见她不吃猪肉羊肉,还吃得很起劲来着。
红尘也不以为意,凑近一点儿模了模那狍子的小月复:“它怀孕了,又是狍子非猛兽,不如就留下?咱们还没到不吃就不成的地步,我看徐太傅那儿还有半只野猪没烤,不如就请五尝尝鲜?”
徐太傅哈哈一笑,立时回头吩咐。
霍青云展眉,目光闪了闪,转身抱了抱拳:“还是眼力好,我可没看出来,竟差点儿坏了规矩,行,那便遵的意思。”
红尘点头,“等回头我请五吃上好的油焖泡子肉。”
陈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却是没再多说什么,连她也知道,为了保证猎物能繁衍生息,狩猎的时候不该杀幼崽和怀孕的母兽。
看徐太傅的人抬了野猪过来,红尘走接下霍青云手里的狍子,直接割断拴着它腿脚的绳索,向没人的地处推了它一把,看着它跑远。
圣驾只在这儿停留一晚,想必没人半夜三更敢四处乱跑狩猎,出了营区,母狍子想必便安安全全。
陈琳的兴致不很高,心里大约不大高兴,许是觉得丢了脸面,红尘几个便不招人家不高兴,很快告辞回去,到是霍青云略送了送,没露出半点儿异样,还满嘴的感激。
送走徐太傅他们,霍青云一转身,脸上就露出个奇怪的笑,摩挲下背后箭囊里的箭枝,很随意地数了数,才慢步走回去。
红尘叹气:“其实吃了也就吃了,毕竟是只猎物,我就是今天……很想管管。”
徐太傅皱眉:“什么话,本来就该管。”
大周前些年有些地方猛兽祸害人祸害的多,朝廷就下了旨意,官府组织狩猎,每年必须杀一定的数量,幼崽减半,但也要杀,以前狩猎的规矩,在人们自己的生存面前到不那么重要。
不过狍子是食草的,数量也不多,在这等荒郊野岭,祸害不到庄稼,他们又不是不吃不行,当然不该赶尽杀绝!
插手管了件闲事儿,也是小事儿,即便那位五可能不太自在,也无需太在意,转回来,坐在火堆旁边,继续开他们的篝火晚会。
红尘笑眯眯开讲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方怡这丫头还偏偏爱听鬼故事,一听就来劲儿,胆子平时那么小,听故事的时候到是镇定自若。
反而是小荷,也竖着耳朵听,结果外头有一点儿动静,他就去模自己的剑,修长毫无瑕疵的手一时绷紧,一时稍稍放松,抿着嘴唇,毫无表情,可一看他的眼神,红尘就觉得他有点儿像家里养的那只小仓鼠,故意在大白猫面前装出一副胆大包天的模样,可主人一走,立马就蹿!
周围的环境还算静谧,不远处那些聊天赏风景的也都压低声音,不会太过扰人,虽说圣驾离得不近,有御林军环卫保护,理应听不到外面的嘈杂,但陛下在呢,他们也不敢过分放纵。
这种环境下,讲了半天鬼故事,到徐太傅撑不住哄大家都去睡,方怡就钻了红尘的被窝。
小荷扫了一眼,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