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退了出去。
儿子躺在床上,一头的大汗,轻声申吟。
裴氏坐在床头,脸色灰败,好像身上的皮被人一层一层地剥了下来,鲜血淋漓。
咯吱吱。
她不想露出恐惧,一口牙却忍不住咯嘣嘣的响,强迫自己不去看旁边的水盆,却又忍不住看过去。
里面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带着一丝丝神秘的微笑,明明看不太清楚,可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却扑面而来。
“你想说什么?”
裴氏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厉害,一丝血丝从嘴角渗出,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明明水盆里的女人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用那双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的眼睛盯着她,她就丢盔弃甲,好像失去了一切。
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裴氏冷笑出声:“你一个糊涂鬼懂什么,他要我毒死你,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以夫为天,不是个好女人,他不能信你,可不管他有几分爱我,总能知道,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为他生,为他死,他又怎么舍得杀我?”
裴氏不知道,她这话说得支离破碎,一点儿都不确定。
“你为什么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你该哭,该痛哭流涕!你年纪轻轻,被自己的丈夫害死,他还娶了我这个直接动手的女人,你的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我会让他不得好死……”目光落在水盆中,裴氏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喊,外面的丫鬟虽然隔得远,听不见详细内容,却也听到动静不对,登时一惊:“夫人。”
“没事,不许进来。”
外面顿时消声。
裴氏气喘吁吁。
盆子里的影子也安安静静的,恍惚变幻不定,汇聚不成人形,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也幸亏裴氏整个人都处于崩溃边缘,根本没有多注意这些,要不然顿时要察觉不对了。
水盆中李楠按照红尘交代的,使出所有的力气,弄得水波荡漾,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阴气,阴气笼罩过去。
裴氏整个人一震,头晕眼花,眼前浮现出一片一片的血雾,隔着血雾,她看见了……她的男人,裴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忍不住想扑过去。可下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中流露出来的冷酷,让人心惊,好像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根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过与路边可以随意丢弃的践踏的烂石枯草,别无二致。
“老爷……”
眼泪流下来,裴氏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说不出的恐惧。
裴氏病了。
再也瞒不住,病得特别厉害。
她身边的丫鬟眼见她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变得头发枯黄,脸色青白,骨瘦如柴的女人。
体重简直每天都在掉。
王长洋也病着,看了大夫,大夫只说可能是风邪入体,也开了药,可吃也不管用。
王老爷王庆芝也不得不从他那大事业中多多少少拨出一些思绪放在家里,特意还去宫中求了御医。
“怎么忽然病了?”
王庆芝坐在裴氏床头,皱着眉,虽然口中发问,心思却明显不在她这儿,到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裴氏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特别特别的小心,可他的脸仿佛笼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什么也看不清。
是啊,她怎么能看清楚呢,从来是看不清的。
她不想胡思乱想,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忍不住派了人盯着自己头上的天,自己的男人,她每夜都睡不着觉,每日每夜都在想,是不是老爷不想让她活着了,他要她死,见到这个男人,这句话问不出口,也不能问。
“你好好养病,早点儿好起来,还有洋儿也是,让他别太有压力,科举考不好,下次再考。”
王老爷淡淡地说完,看了看天色,“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你别忘了喝药,吃饭要正常吃,不要老吃你小厨房里的,只能熬点儿粥,怎么能行?”
说完,又安抚了几句,人就走了。
裴氏忽然觉得没了力气,盯着帐子,只有微弱的气息还在,说明她还活着。
门外传来一声温和的笑声,是王老爷。
“……别为你母亲担心,她能有什么?你啊,多照顾自己是真,我都觉得你这些日子瘦了许多,你是我的嫡长子,将来家里都要靠你,身体最重要,别为了用功,再坏了身子,放宽心,好好考,要是考得好,爹爹想办法给你谋个好差事,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去刑部?刑部挺好的……”
裴氏努力坐起身,隔着窗户,她看见老爷很体贴地拍着王长浩的肩膀。
王长浩的神色到是有点儿冷淡,可即便他这么冷淡,老爷还是一个慈父。
头剧烈地疼起来,裴氏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蹦一蹦的跳——她以前没想对王长浩怎么样,她那么爱老爷,对老爷的儿子下手,总是于心不忍的,再说,她也有儿子,有洋儿,她有把握,将来老爷心里只会有她的儿子。
然后忽然有一日,她发现自己太自大了,老爷从来没想动摇王长浩嫡长子的地位,虽然不明显,可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随时愿意为王长浩铺路,将来王家,也是他的长子继承。
裴氏简直不敢置信——难道老爷就不怕他儿子察觉到那个女人的死因?他怎么能心无芥蒂地接受那个女人的儿子!
王长浩一天一天地长大,并不很优秀,她也不会让这个人变得优秀,但没有用,老爷始终对这个儿子非常的满意,一点儿介怀的样子都不见。
想到此,裴氏不觉闭上眼,有一瞬间,她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老爷不怕王长浩对他母亲的死因起疑,是因为有自己这个替罪羊在,要是自己死了,老爷尽可以高枕无忧,随随便便就把罪过全部扣到她的头上。
至于老爷,他当然是被蒙蔽的,王长浩身为人子,怎么可能会随便怀疑父亲,还是个从小到大,并没有不疼爱他的父亲,就是有朝一日,他怀疑了母亲的死因,恨的也只会是恶毒的继母。
门外,王长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存在,他只是本能地按照往常的模样,恭送父亲离开,然后慢吞吞地挪动身体,走向门外,甚至连裴氏的惨相,他都没心情去看了。
走出门,又走了几步,上了一辆青灰色的小马车。
王长浩时常出门,家里的下人并不奇怪。
马车开到一个小院子里去,他一下来,便看见那两个很奇怪的,喜欢管闲事的人。
红尘招招手,先给他上了一杯酒。
王长浩就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停地喝,李楠急得跳脚,却也阻止不了。
他却没有醉,喝了半天,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为什么?”
王长浩实在想不明白,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要不是他信任李楠,认识李楠的笔迹,他绝不会相信这一切。
“他没有必要害死我娘,我娘是他的妻子,和他是一荣俱荣的,自然不会害他。”
红尘也奇怪,却摇了摇头:“男人狠心起来,连神仙也理解不了。”
林旭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你可不要波及范围太广了。”
“没有。”
红尘幽幽叹息,“无关男女,是人这种生物很奇怪,有好人,也有恶人。”
他们两个坐在一边扯人性。
王长浩已经猛地站起身:“……我要给我娘讨回公道!”
可是这个公道,却不是那么容易讨。
林旭笑着给他出主意:“你该想个办法让他们去狗咬狗,咬起来,自然就一切都清楚明了,也算是报了仇。”
王长浩愣了愣,重重点头。
红尘表明不掺和。
林旭却把自己那一叠调查资料都拿给王长浩看,还表明愿意支持,只要王公子有需要,他又能做到,只管开口。
王长浩简直感激涕零,把林旭快当菩萨给供了起来,这就是活菩萨,一颗善心让人感动。
…………
“你说什么?”
地上的小厮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老爷王庆芝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你是说,许管事?”
“是,是……”
王庆芝的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道,“知道了,你先退下,不要露出破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小厮咬着牙退下去,留下一室的空旷。
王庆芝的面上却没有刚才的怒气,只有深深的疑惑不解,刚才那个小厮过来报信说,无意间听见许管事把他的行踪透露给……裴氏,而且,小厮说的那些话,还真是只有许管事才能知道的。
其实,裴氏想知道点儿他的消息,他到不介意,一个女人的小心思罢了。
但是,不能是许管事。
许管事是他的亲信属下,他手头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儿,大部分都是许管事经手,这个人太重要,他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他手里捏着他的软肋。
这人是个孝子,拿住他的娘,自然也就拿住了他。
王庆芝皱了皱眉,忽然有些奇妙的不安,慢慢捏了捏眉心,抬头一看,看到桌上一滩墨汁,陡然愣住。
里面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影。
“袁……”
王庆芝一下子闭上嘴,僵硬地转头,半晌再看过去,那里已经空荡荡了。
轻轻地吐出口气,王庆芝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想起他的亡妻来。
袁氏是个好女人。
王庆芝也很喜欢她那样的女人,活泼,大气,有着不输给男儿的磊落,虽然出身低了些,可一点儿都不比高门大户的那些人差,他和袁氏的感情也好,琴瑟和鸣,是恩爱夫妻,要是有可能,他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荣光,让她成为最好最快乐的女人。
可是谁让……袁氏那么聪明呢,又太有好奇心,她为什么非要闯他的书房,又为什么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他的密室,还发现了这些年来,他搜集的那些朝中大臣们的信息资料和把柄。
这些东西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太严重,可他自己知道,这些……绝对见不得光,只要一丝消息露出去,哪怕只有一点儿让人怀疑了,那他就完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袁氏可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可能根本没有多想,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一点儿也看不出自己知道大秘密的模样,对待自己,还是老样子。
可他不敢冒险。
即便是袁氏,他也不敢有一点儿大意。
王庆芝想起当年的辗转反侧来,不由苦笑,到底那时候年轻,太年轻了,还有些儿女情长的心思,他甚至不愿意亲自动手,那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他下不了手。
所以,他用了裴佩。
裴佩很有能力,她通药理,而且是极通,似乎还有些别的门道,且她是个心思很浅的女人,容易看透,也容易掌控,一开始,他只是利用罢了,没想娶她。
可后来,她意外有了身孕,王长浩忽然心软了一下,也忽然觉得,其实娶一个********都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裴佩成了裴氏,成了他的妻子。
这么多年了,他再也没有用这个女人做过任何一件事,最多就是跟她学习药理。
这些知识很有趣,王庆芝特别感兴趣,也学得极好,夫妻两个,一起读书学习,也有过一段儿缱绻情深的好时光。
“哎,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庆芝脸色阴沉一片,心中冷硬一片。
他如今老了,再也无年轻时的儿女情长,裴氏的手伸得太长,无论她怎么做到的,她让许管事背叛自己,那么,她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是最严的,也是最不必防备的。
而对眼前这个裴氏下杀手,他甚至不会有太多的犹豫,也不会像年轻时候似的,那么心软,那么容易动摇,且他成熟多了,知道杀个人有多么简单容易,完全没有必要像年轻的时候那般,总是弄得紧紧张张。
人的生命很脆弱,只要有个不要命的刺客,轻轻松松地给人一刀,就能很简单地要了一个人的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