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嬷嬷脚步匆忙,神情肃穆,显然事态有点超月兑了预料。
她悄声在王妃耳边道:“老奴才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来探望燕笑的兄嫂二人。索性便盘问了几句,那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想来韩庶妃说的是真的。的确有一位陌生男子为燕笑的兄长还清了那笔赌债,还免去了一桩官司。”
摄政王妃叹息地合了合眼。
依王爷的心性,事情发展到现在,是肯定要查出这名男子是谁的。王妃明白,韩氏既然筹划到这般地步,想来不会功亏一篑,只需将此人和自己牵连上一点点的干系,或者是欲盖弥彰的模糊轮廓……
王爷心里就会有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等,不对……
王妃豁然明白了林氏的目光!
韩氏要对付的根本不是燕笑,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摄政王妃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半拍,她不可置信地从韩氏身上转开了目光,正当眼神混乱,漫无目的地失措时,她撞上了林氏淡泊又含着一点点关心的视线。
要说谢俪活了二十来年,此时此刻,恍如置身在一个刺骨的冰窖中,浑身战栗,连心都凉透了。
韩氏她——
居然存了这般心思!
至始至终,谢俪作为摄政王妃,或许敲打过妾室,使过手段拿捏她们,但从未对付过那些稚子。如今,世道真是反过来了,正室没想着谋害庶子。妾室却意图动摇她和嫡子的位置了。
谢俪一想到昨晚还软软靠在她怀里的儿子,好不容易春暖花开,身体寰转了些,王爷还答应有空陪他一起出去看小马驹……韩氏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一刻,谢俪生吃了她的心都有。
林七许注意着王妃陡然尖锐起来的眼神,莫名松了口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妃再不喜她,也比韩氏强吧。
韩庶妃不知死活地笑着:“王妃,不妨让蔡嬷嬷大声地说吧。遮着掩着算什么事呀,总归王爷问起来也要说一遍。”
摄政王妃冷哼道:“那就等着王爷回来一并说吧。省得多费口舌。”
韩氏自没指望着王妃会给她一分一毫的温和之色。左右正妻对妾室,不过是些表面上的虚伪文章,她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傻乎乎地真以为谢俪待她们能有多好。翻脸就翻脸。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看最后鹿死谁手。
别忘了,谢氏可就一个病恹恹的儿子,王爷心中的世子人选可不一定是他呢。而且谢氏无法再生育。如何和她相提并论。
至于林氏,无亲族依靠,不过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又无诞下子嗣,难为了她还搅和在这浑水里,应该学学聪慧的尤氏,在宝华阁当个闷不吭声的侧妃。
韩氏愈发得意得不行,她那宝贝儿子这才二岁多,已经会背了一句诗(估计是韩氏日日夜夜命着奴才在儿子跟前唠叨的),这长大还得了。看那三公子成日有气无力的模样,韩氏温吞吞地吹着茶,心中倒十拿九稳的。
十拿九稳什么呢?
无非是信心在摄政王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三个女人相对无言,各自心底盘算着不为人知的算计和想法。
春日秾丽的光影拂花穿柳,俏然地劈在薄绒地衣上,横亘在所有人的心田。
摄政王不负众望地负手前来,因事先不曾听过什么风声,他进门第一眼注视的人是林七许。
半月不见她了,摄政王其实怪想的。但顾忌着体面和王妃,怎好去看她。
随后他见韩氏也在,王妃正坐在上,看着脸色都不怎么…友善。
摄政王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王妃和韩氏自也瞅着摄政王的神情,见他一个劲儿地打量林氏,不免心有醋味。还是王妃不紧不慢地笑道:“是韩妹妹说给臣妾听的一桩事,略有点口角罢了。不过臣妾瞧着王爷存着心思,可是林氏…”又发生了什么事端,得罪了您?
韩氏同样关注摄政王的情绪牵动,见林氏再次吸引住了王爷的所有目光,难免嘴上不是滋味。奈何比起王妃的道行,韩氏就显得心思浅薄、笨嘴拙舌的……
她急不可耐地道:“对呀,王爷不妨说说吧。妾身也很好奇。”
林七许见这两人比自己还急切,原先的一点点茫然之意便隐没下去了。她只浅笑盈盈地望着摄政王,姿态娴雅,气质高华。
摄政王本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左右也瞒不住。
毕竟杨映也是王妃的妹夫,论起来,还是他的连襟。
摄政王虚咳一声,才道:“这事,算起来是昨儿夜里发生的。大概事发突然,两家也来不及向你和王妃报信,想来你们还不清楚。”你指的是林七许。
摄政王妃轻蔑地瞄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林氏,更加糊涂了。
“林其琛把杨映给打了,听太医诊断,杨映的右腿似乎折了,要将养一阵子。”摄政王极其简练地交代了遍由来。
杨映腿一坏,连带着空出了骁骑卫指挥使的位子,皇帝也算费了一番苦心。
不过让林其琛直接对上了如日中天的靖安侯府。
明智么?
万一侯府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抹杀了林其琛怎么办?
再说,杨映可是辅国公府的嫡女婿,是王妃亲妹妹的丈夫。林其琛就不怕他的宝贝姐姐在王府被王妃为难?
摄政王饶有趣味地想着。
最先开口的是韩氏,她的语调高亢又尖锐,言不由衷地惋惜道:“这不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爷么,好端端地是起了什么口角呐。可不管怎样,林公子也不能出手打人呀——”
王妃的脸色必然是难看到不能看的。
林七许都没有勇气去瞄一眼。
韩氏幸灾乐祸地打量了眼不动如山的林七许,开始和王爷诉说她发现的惊天大案。
“妾身的丫鬟柳条不久前回家看望新出生的侄儿,弄堂里的妇人都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些邻里长短。柳条便无意听到了说是燕笑姑娘的二哥欠下赌坊几百两的债,都以为是燕笑脸面大,求王妃开的恩典,还上了这笔债。柳条好奇心重,仔细一打听发现是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解的围。”韩庶妃说到这里。还特意地停顿了下。
摄政王听得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吓得韩氏一个哆嗦。
“柳条回来与我说了此话,妾身便想到近来燕笑有孕却一直闷闷不乐,这不是很奇怪么。妾身越想越不对劲,便让人去查了查那道士。不曾想。是王府的常客了。”韩庶妃面上惴惴的。心里却喜滋滋地不行。她揣摩着王爷的颜色,道:“那道士最近手头宽裕,年关时分请了不少朋友。说是自己…快有儿子了。可柳条打听下来的结果是那人根本没娶妻,住在道观里独来独往的。”
林七许倾耳听着,恨不得把每句话掰开来细嚼慢咽。奈何韩氏这回准备充裕,起码这般措辞里没什么大毛病。因为偶有的瑕疵和整件事的严重性来比,似乎不值一提。
摄政王脸色不好看是肯定的,他眼神溜了圈四周,没见到主人公的身影。
“燕笑呢?”
王妃忙道:“臣妾让她去后头歇着了。”说完,她也没问王爷,就吩咐燕喜:“快,把燕笑请来。”
从林七许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王妃眼神忽闪了几下。
必是要燕喜嘱咐燕笑几句,千万莫被韩氏诈出了什么。
燕笑从白玉帘子后转出来的时候,林七许在心底直叹了口气。
光凭那惨白若鬼的脸色,摄政王就信了三四分了。
“奴婢见过王爷。”燕笑挺着硕大的肚子,吃力地行礼。
摄政王眼中似有不忍,道:“垫个软枕,先坐着吧。”他恍若无意地注视了圈站着的人,最后落在林七许的身上。
“林氏与此事何干?”摄政王淡淡发问。
韩氏不好说此事倘使落定,那么林氏绝对逃不了一个管家不力的罪名。可如今王爷显然还存有犹疑,韩氏不好直接地给林氏下绊子。
“算来,燕笑怀孕的那时王妃尚且无法执掌中馈,是妾身代为管家。”林七许自然不会给韩氏撇月兑的机会,婷婷袅袅地上前回话。
摄政王轻轻“唔”了声。
王妃见王爷显然不太信韩氏,便将思虑已久的话有条有理地吐出:“到底,燕笑在王府伺候的年头不少,仅管是个下人,可也不能由着旁人满口污蔑,且此事事关王府清誉,不好肆意闹大查证。”
街头巷尾咱们王府的笑话还少吗?
平白无故地,何必多添笑料。
摄政王心中所想差不多。
韩庶妃不服气道:“怎么就不查了!事关王室血脉体统,总得弄得一清二楚,妾身可是听说,那道士还被王妃请进府里作法驱鬼呢。”
接二连三地被韩氏插嘴顶话,还硬是把这样大的罪名扣在王妃头上,谢俪是个死的都得从坟里爬出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查证了,韩氏倒最钻空子!谢俪拼命深呼吸,生怕一个不当心就破口大骂,掉了她的价。
可惜韩氏理会不了王妃的一番苦心,愣是抿着唇笑:“王妃不必恨恨地盯着妾身,左右那道士不是妾身唆使着请进王府里来的,王爷英明神武,心中自有决断。再说,后院住着的不光王妃和燕笑姑娘,一个外男沾染上王爷的妾室,说出去,可坏了咱们一府女人的清誉。”
林七许心底嗤笑着韩氏的死不悔改,有些话大家都清楚,非得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摄政王只怕现在就觉得自己头上戴了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
韩氏作为始作俑者,全然不顾当事人脸面。大咧咧地捅出这桩秘闻。
退一万步说,最后坐实了她们所有人的罪名,韩氏能讨得什么好。
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
当个傻子,能快乐一辈子呢。
摄政王经历过宁侧妃后,对后院妻妾斗争的防备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气氛凝固的关口,没有人会贸然开口。
连看起来和吃了兴奋剂的韩氏都低头妆模作样地吃茶。
这时,林七许低低福了身子,轻声道:“王爷,妾身有些不便。去趟净房。”
摄政王没有不允的。
等提着裙摆小步快走出正堂。林七许眼神骤然冷凝,全然没有方才的谦恭。若她记得不错,正院有两处净房,一处是专门给王爷王妃等人方便用的厢房。气味舒适。打扫及时;另一处的进出人等比较杂乱。关键是后头有一扇对着竹林的小窗来通风散味。
她快步走入瓦房,留下外头的燕竹,慢慢走至窗口。
燕笑的罪名不能被坐实。比起王妃掌控后院,她更不愿意韩氏在后院独大。
何况,韩氏一心想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她再不回敬,韩氏愈发得寸进尺。
手指压在唇边轻轻一吹。
林七许召来如影随形的隐卫,神色颇为复杂。之前不管多么艰难的局面,她都不愿意让隐卫牵扯在其中,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最后一道保命的屏障。
今儿用了一回,难保韩氏不起疑,王爷不计较。
然而,林七许被韩氏恶心了很久,有点忍无可忍了。
“那群道士身居法华寺,虽然我不知他具体姓甚名谁,不过无妨。你先去韩庶妃的居所里找一些她平日所用的银票,如果是压箱底的更好,倘若时间赶得及,直接去印刻一枚韩家钱庄的印鉴。”奈何时间仓促,否则林七许恨不得草灰蛇线,作出桩连环的惊天大案来。
她思虑半晌,道:“记住,不要放在显眼的地方。最好是,床板下的夹层里,或者箱柜衣橱中的暗格里也无妨。然后,略微露出些痕迹来。”
隐卫听得无比认真,甚至隐约还有些兴奋。
林七许笑得纯真又诡秘:“既然舅母会将你派来,想来这些事你寻常是做惯的。之前太埋没你们的才能,整日让你们在屋顶梁柱上数蚂蚁,对不住了。“
数蚂蚁的隐卫,腼腆地笑了。
“最重要的是,请不要被王府的暗哨发现。”
隐卫难得多了句嘴,炫耀道:“主子放心,属下潜伏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与他们起冲突。”
起冲突?
林七许抚了抚额。
被王府的暗哨察觉是一回事,跟踪是另一回事。
倘若还敢起冲突,她要怎么和王爷交代的?
“以往没叫你做过什么,现在白天行动,难免更为醒目。你赶快去吧,不管事成与否,都尽快回来。”
懒得和隐卫多打嘴炮,如今事态紧急,办正事要紧。
林七许理了理因快走而凌乱的裙摆,慢条斯理地看了会庭院里怒放的大红牡丹。等她严肃了面部表情,装出一派忧虑又紧张的模样,这才步伐沉重地步入正堂。
摄政王和王妃各有所思,没什么闲暇将视线搁在她身上,反倒是笃定的韩氏,眼眸四处转悠,打量完林七许后就狐疑道:“我若记得不错,这净房不是在后边吗?侧妃跑到外头做什么。”
总算韩氏敏锐了一回,好在林七许不是吃素的,她不动声色道:“之前与王妃在佛堂礼佛,一直用惯了那一个,下意识地便去了。”
王妃没有多想,因为林七许说的都是实话。
韩氏狐疑地瞥两眼,撇了撇嘴,说不出什么。
等待的功夫万分漫长,连养气功夫十足的摄政王都静不下心,反反复复地在堂中负手走了时来趟,眉目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阴郁与焦躁。摄政王妃好容易稳住了心神,脸上收敛了几分原先的不安,可看着样子,仍旧心事重重。
殿中最淡定的无非是林七许和韩氏。
奉命去缉拿搜捕的有两队人马,一队是大管家及护院们的王府人马,另一队是摄政王亲手教出来的亲兵,联手办差,可谓雷厉风行、不留半点情面。
林七许之所以敢棋行险招,无非就是笃定摄政王必然不会只派管家护院去查证,既然要缉拿狂徒,不免动武,自然需要亲兵压阵。加之摄政王浸yin朝堂数载,也在大理寺做过寺卿,断案审案,定然信奉铁证如山。
那两伙人皆是摄政王教出来的下人,跟随多年,忠心耿耿,比她更加了解王爷的心性和脾气。如不搜出些什么东西来,林七许坚信他们根本不必回来交差。
不多时,院外传来一阵响动。
所有在外殿等候的人一致齐刷刷地抬起了脸。
除了燕笑满脸的绝望,仿佛连一丝期待都没有。
果不其然,林七许眼尖地瞅见领头的侍卫长曹禺面容端肃、态度从容地进来复命,手上有一只牛皮袋,看着鼓鼓囊囊的模样,想来收获不少。
韩氏同样一脸得意的表情,只是见王爷神色沉重,才垂头用力抿了抿笑意盈盈的唇,努力作出一副与王爷同忧同虑的担心状。
“回禀王爷,属下赶去法华寺时,那名狂徒已然不见。不过幸好屋内陈设如旧,此乃属下在屋子里搜寻到的证物。”
摄政王眉心一跳,沉声道:“不见了?”
侍卫长曹禺跪下领罪,回道:“属下失职,奈何贼子狡猾,似乎事先得知了风声。不过属下已和九门提督那儿交待了声,想来巡捕五营的人会在京城九门严加设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