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十几日了,除了上次在碧桐院外面偶然遇到,玲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三个庶出姐弟也没依规矩来见她,也就是说,整个金府,都当她这个嫡女是透明的。
玲珑虽是嫡出却并非长女。当年金敏迎娶冯氏之前,已有三个通房,这三个通房都是自幼伺候的,比金敏还要大上几岁,这在大户人家是常有的事情。
冯氏和金敏定亲后,姨母家的表妹被继母欺负过得很不好,冯便把这个甥女接了,这个表妹就是宋秀珠。
彼时的宋秀珠眉目清秀,纤纤柔柔,好像话都不敢大声说一样的。冯氏在娘家自幼娇宠惯了的,对这个表妹却是极为照顾。
同为姐妹,但宋秀珠的母亲嫁得不好,夫家只是个七品县令的。冯给宋秀珠连说了几门亲事,但京城不比小小县城,又有冯家千金比着,男方大多嫌弃宋秀珠户出身,好不容易有个刚刚中举的寒门子弟,却又挑剔宋秀珠是丧母长女。
那夜宋秀珠三尺白绫子把自己吊了起来,恰被冯婉容救下,醒后,宋秀珠便哭道既然嫁不出去,她愿意一辈子给表姐做牛做马。
冯婉容只有十五岁,经不住宋秀珠的眼泪,竟然求了冯,让宋秀珠给她做了陪滕。
冯是人,虽然宋秀珠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最亲的还是女儿。况且金家已有三个通房,想来日后也要抬妾的,自家女儿年少,真若管不住那些妾室,有宋秀珠这个亲表妹帮衬总是好的。
到了成亲那日,冯婉容大红花轿抬到金家后,宋秀珠一乘小轿也悄悄抬到金家后门。
金家大太太和宋太太实为表姐妹,这件事如今在金家无人敢提,自从冯家衰败后,宋太太宋秀珠再不提她和冯家的关系,有次一个小丫鬟无意中说起,被宋秀珠知道了,打了半死后让人牙子领走,从此就连那三名妾室也不敢说了。
玲珑却是知道的,那时她还很小,却还记得她叫别的妾室姨娘,私底下却叫宋秀珠表姨。
宋秀珠膝下三个孩子,冯氏对这个表妹宽容,生下长子金子烽后就给她断了汤药。宋秀珠的长女金媛比玲珑大了两岁,是在金子烽之后出生的,金贤比玲珑要小,宋秀珠怀金贤时,恰逢冯氏也怀了第三个孩子,当时金敏大喜,还好生热闹了一番。次女金妤则是在玲珑离家以后才有的,玲珑从未见过她。
冯氏的容园是三进的宅子,玲珑住的院子实为容园的跨院,先前只隔个月亮门,后来传出冯氏的疯病传染的消息,就把所有门全都堵了,只留正门。玲珑去容园,也要绕一下,从容园的大门进去。
冯氏的病差不多每日都会发作,发作的时候就是又喊又叫,抓住一个人就叫冯婉容,发作之后便又沉沉睡去,似是耗尽了体力。
屋子里没有了百卉香的味道,立刻难闻起来。冯氏时常失|禁,床褥间的骚臭味挥之不去。
那婆子企求着看向玲珑:“五小姐,还是点上百卉香吧,这屋子通风不好,味道又重些。”
母亲原本住的那间睡房比这间要大,而且通风很好,但冯氏病后,却再也不肯住进去,常会在半夜尖叫说是有鬼,搬到这里反而好多了。
玲珑原也没有多想,这时却灵机一动,她对杏雨道:“你去找柄斧子来,咱们把那株芭蕉砍了。”
杏雨吓了一跳,即使当年她只有四五岁,可也记得冯氏对那株芭蕉是极宝贝的,平日里都不许上面有灰尘,常让丫头们搬了梯子擦拭叶子。怎么五小姐说砍就要砍了呢?
玲珑见杏雨站着没动,也不解释,对那婆子道:“你帮着她一起去砍了吧。”
母亲不愿意住在那间屋子,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株芭蕉,雨打芭蕉的叮咚之声,风吹过芭蕉叶的萧索之声,都有可能刺激到母亲,对母亲而言,这芭蕉代表的就是父亲金敏,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砍了芭蕉树,玲珑又让趁着冯氏睡觉,把两间屋子的摆设调换了。冯氏刚一醒来,玲珑就边跑边喊着“冯婉容来了”,冯氏听了果然去追,待到冯氏跑进那间屋子,玲珑从门后绕出来,冲着那婆子点点头,这就算是把母亲搬了。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玲珑知道哥哥金子烽就要回来了。只是也没见到许家来人,厨房给玲珑送的饭菜倒是多了一些,想来是那位熊妈妈怕她真的在许家人面前饿昏,不能向宋太太交差吧。
次日,真的传来金子烽回来的消息,宋氏屋里的二等丫鬟荟香姑娘来请玲珑,还带了两个婆子给玲珑打扮。其中一个婆子手里捧着首饰匣子,里面的头面都是宋氏的,借给玲珑暂用。
玲珑还是挺开心的,她先前看到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很担心哥哥和她一样,白白顶上嫡长子的名头,过得连庶子都不如。可看到宋秀珠兴师动众让人给她打扮,那定是想要做给金子烽看的,虽说是表面功夫,可也能看出,父亲还是很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的。
只是不知道哥哥既然在府里尚有地位,这些年为何没有请大夫给母亲看病呢?虽说精神疾病即使在现代也不好治愈,但最起码也能用一些安神的药,玲珑问过婆子,从没见大夫来过,也没听说过给大太太吃药的事。
有一件事玲珑没有想到,那就是金子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同窗好友许庭深。
许家真的来人了,来的却并非许家长辈,而是许庭深自己。
玲珑来宴息处时,金敏和宋秀珠都在,庶女金三小姐金媛,七小姐金妤,庶子金贤也在。
金子烽坐在靠窗的圈椅上,听许庭深和父亲寒暄。有丫鬟进来说五小姐来了,他坐着没动,眼睛都没有向门口看一下。
倒是许庭深闻言转身去看,却正看到走进来的玲珑,两人的目光恰好碰上,他顿觉失礼,连忙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