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朝京城,宫城之内,御书房里。
“陛下,寒家这些年来行事越发放肆,如今竟公然纵子行凶,目无法纪,若此番不严惩,恐怕京城其他世家大族亦会……”
“够了。”龙椅上坐着穿着龙袍的大武朝当今天子赵天南,听到跪在地上的陈御史这番慷慨激昂的谏言,他淡淡的道。
陈御史一愣,早就知道陛下对寒家人特别放纵,可如今寒家一个旁支的少爷光天化日之下纵奴行凶打伤了皇后母族苏家的少爷、皇后娘家的侄儿,陛下也打算轻轻揭过,半点不追究?虽然被打伤的也不过是皇后兄长的一个庶子,可毕竟也代表了苏家的脸面。难道寒家在陛下心里的地位重要到连皇后母族也要为之让路的程度?
帝后素来和睦,怎么如今……
想到这里,陈御史又道:“陛下,寒家连一个旁支子弟都敢藐视<后族,若不……”
“朕说够了!”赵天南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蓦地转过头,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陈御史身上,让他将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
赵天南少时长得剑眉星目,俊郎不凡,若是个文人,必定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可赵天南是行武出身,当年征战天下时杀敌无数,又经过这二十年的帝王生涯,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端肃。所以当他沉下脸来时,那帝王之威让从来都以死谏朝堂为荣的御史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侍立一旁伺候的林公公眉峰轻轻一抖。
大武朝也不过立朝二十年,不管是朝臣还是后宫的宫妃、宫女、太监,都是这二十年来逐渐增补的。满打满算,这偌大的皇宫,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侍俸当今陛下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林公公就是其中之一。
朝中文武百官,很少有人知道为何陛下会如此宠信寒家,就算寒家当年对扶持陛下建立大武朝有功,也不该有这般荣宠。
是的,当今陛下赵天南异常看重寒家。
寒家乃延续了四百年的世家望族,这四百年间经历了好几次的朝代更迭,可寒家一直屹立不倒。二十年前,赵天南之所以能顺利的月兑颖而出顺利建立大武朝,将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寒家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时至今日,寒家也因当初的付出而收获了远超预期的回报。
寒家当代家主寒臻乃谨身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只看这一长串的官名,便可知他地位之尊崇。寒臻的长子寒凌掌管兵部,官至兵部尚书。次子寒晔外放至广东,任广东承宣布政使,亦是一方封疆大吏。
寒家的荣宠由此可见一般,更别提寒家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
文武百官在羡慕嫉妒寒家的同志亦不免为此百思不得期解。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当今天子能从二十年前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建立如今的大武朝,他自然不可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昏君,便说他是英明神武也丝毫不为过。既是这样,他又为何能容忍寒家不仅占据文官之首,还掌管六部中重中之重的兵部。
说句大不敬的话,寒家在军中本就颇有声威,以寒家如今的地位,若是他们有了不臣之心,大武朝就算不倾覆,恐怕也得伤筋动骨。
赵天南是皇帝,可不是什么乐意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善人,他这样做,自然是有不能称道于外人的原因的。
而林公公,便是这知情人之一。在赵天南身边服侍了二十年且深得赵天南信任,林公公知道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
一切都只因为,赵天南不是不想,而是他不敢,不敢动寒家。寒家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早就已经长成一棵盘根错结的参天大树,百年望族的底蕴,又岂是开国不过二十载尚未根基稳固的大武朝想动就能动的。
更何况……
想起当年那个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子,林公公眼中一黯,将喉中的一声叹息咽下不提。
“听说,湖州……现万荷齐放,祥瑞?”在林公公忆及往事的这段时间,赵天南已经将陈御史挥退,视线触及龙案上堆放的奏折,他似是不经意般突然道。
闻言,林公公敛眼立于赵天南身后,毕恭毕敬地回首道:“回陛下,确有此事,当地百姓都言这是上天认可陛下这二十年来的励精图治,特降祥瑞之兆以昭告天下陛下的圣明,钦天监也道此事确凿。”
虽然陛下说得随意,但以林公公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却能知道,陛下对件事相当在意。
赵天南没再追问。
林公公垂眼,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赵天南因练武而骨节粗大的双手,此时正紧握成拳,隐隐还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现在都仍记得,二十年前湖州城的湖畔,青衣少女在他的诧异中划破眉心,将那粒染血的莲子扔进碧波荡漾的湖里。那粒莲子入水发出“叮咚”一声,随即沉没不见,只在湖面晕染了淡淡一抹绯色。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粒莲子能换我一次新生,你信吗?”。在问及缘由时,她是这样说的。
那时正值黄昏,她站在背光处,夕阳的余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晖,在湖水的碧波荡漾中,她的青丝随风飞扬,眉间之血沁出一颗朱砂,衣袂蹁跹间透出别样的风华与魅惑。
虽然已二十年,可她的样子便似镌刻在心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曾忘却分毫。
良久,赵天南才似自语又似询问地道:“你说,当初,朕是不是做错了?”
林公公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陛下此时并不需要他的回应,他只是更为恭敬的低了低头。
许是因为想起了很久不曾想起的故人,亦或是立于陛后让他不至于太过顾忌会被看穿什么,林公公从来都是古井不波的眼中泛起骤然清冷的光,他嘴角轻轻牵扯,露出淡淡的嘲意。
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