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经走远的凤止歌与慕晓晓之间,则正进行着另外一番谈话。
“表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走出含月公主的视线范围之外,慕晓晓终于还是没能憋住心里的疑问,捏了捏凤止歌的手一连串地问道,“含月公主不就是想留我说说话吗,又没什么大碍,表妹你怎么那么大反应?好像我这一留下就会出什么事一样。”
说到后来,慕晓晓被自己逗乐了,哈哈笑个不停。
凤止歌斜睨了慕晓晓一眼,心里有些无语,这可真是个傻大姐。
见凤止歌不回应,慕晓晓也不以为意,说起了自己走到那个院落里的经过。
“我本来只是想去净房的,谁知道这百花园怎么修得跟迷宫一样,明明还记得那宫女指路时是怎么说的,最后却七拐八绕的转到了那个小院子外面。”慕晓晓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经历,“走了那许久,当时确实是憋得慌,没办法之下,也就顾不得是不是非请自入了。待从净房里出来,才发现这院子里的风景着实不错,一时之间倒忘了该快些回来。”
“后来还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过来的,然后就看到你那个妹妹从含月公主呆的那间屋子里冲了出来。”
“表妹啊,你表姐我的这双眼睛看得清楚着呢,你那妹妹可是肿着一张脸出去的,说不定就是惹怒了含月公主,被含月公主打的!”
“我还想着偷偷去看一眼你那妹妹是和谁在吵。没想到在里面的会是含月公主,而且还没看上两眼呢,就被发现了。”
说到这里,慕晓晓突然有些好笑地扬眉,“表妹啊,你猜我听到含月公主在说什么,她居然说如果有一天她不是公主了会怎么样,你说好不好笑?”
被当今皇上这般疼宠着的含月公主,又怎么可能会有不是公主的一天?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确实好笑。
凤止歌却因慕晓晓的这句话而停住了脚步。
看来。先前含月公主的担忧确实是有道理的。慕晓晓还真的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不过,也正如凤止歌所想的那般,即使听到这句话,慕晓晓也真的没往深处想。
估计她就算往深处想了。以她那直肠子。也绝对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也是啊。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就算听到这句话,也只会当成含月公主一时之间突发的感慨。又有谁会想到那里呢?
虽然是这样,但凤止歌想,她还是有必要好好嘱咐慕晓晓一下,她如此随意就将方才的事讲给自己听了,这话落在自己耳里倒也没什么,但若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
含月公主毕竟是公主,她若存心要对付慕家,慕家很难有幸理。
所以凤止歌看着慕晓晓,十分认真地道:“表姐,从这一刻起,你必须牢牢记住,今天你在春宴上只离开去了一次净房,你没去过什么景致很美的小院子,也没见过凤鸣舞,更没听到过含月公主的任何话!就算是回去了,对大舅母与三舅母,你也只能如此说!”
为了引起慕晓晓的重视,凤止歌这番话说得十分严肃,她不想让慕晓晓将来因为一时的疏忽而给整个慕家带来灭顶之灾。
慕晓晓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她仍不明白凤止歌为何对这件事会如此重视,随即,方才凤止歌与含月公主之间那怪异的对峙浮现在眼前,虽然她那时不知道原因,但现在想来,许是与自己看到或听到的事有关。
在慕晓晓心里,凤止歌是值得她全心信任的亲人,而且就连大伯母与母亲都特意吩咐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只管听表妹的就是了,所以虽然心里仍有不解,慕晓晓仍认真且用力点了点头。
凤止歌仔细打量了慕晓晓一番,确认她是真的将自己的话记在心底了,这才点点头,继续朝春宴上走去。
两人回到宴上时,春宴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
就如含月公主所说的那样,她举办的春宴确实没什么规矩,赴宴的各家小姐们大多是第一次来参加春宴,本就觉得新奇,在含月公主离开之后更是没了束缚,不是好奇地打量着牡丹园里的一切,就是与三两相熟的小姐凑在一起交谈,甚至还有饮多了果酒借着醉意跑上之前含月公主所在的台子当场献舞的……
大家千金们平时受到的束缚太多,难得在这里可以稍微放肆一下,对这些小姐们在平时都可以称得上失态的行止,其他人都只报以一笑。
凤止歌和慕晓晓的离开与回来并未引起旁人过多的注意,凤止歌注意到,原本坐在靠中间位置的凤鸣舞,这时却不见了踪影。
想起慕晓晓说凤鸣舞是肿着脸跑出去的,以凤鸣舞的德性,又怎么会让别人看到她那带有巴掌印的脸呢?
二来,能在这牡丹园里掌掴凤鸣舞这个云阳郡主的,也就只有含月公主,若是让在场的贵女们知道,不知道她这个本来就没什么脸面的云阳郡主以后是不是还能有脸在外走动。
不过,凤鸣舞在不在对凤止歌和慕晓晓都没什么影响,只这样略作注意也就罢了。
好在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再没出什么乱子。
再之后,春宴便到了尾声,含月公主直到这时才再露了次面,紧接着各家小姐就一一告辞离去。
凤止歌和慕晓晓在百花园门口便分开了,威远侯府和慕家一南一北的实在不顺路,临别之前,为免慕晓晓将她之前的嘱咐忘了,凤止歌又特意着重强调,让慕晓晓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在那个小院子里看到的一切。两人这才分开各自归家。
威远侯府本来派了两辆马车,来路上凤止歌与凤鸣舞同乘一辆马车,另外一辆则是给两人的丫鬟坐的,不过这时还停在百花园的却只剩了凤止歌之前乘坐的那一辆,想必是凤鸣舞急着要回府,居然肯屈尊去坐下人坐过的马车。
凤止歌淡淡一笑便领着半夏扶风上了马车。
从百花园里涌出来的各家马车很多,一时之间连宽敞的街道都有些堵塞,直接导致凤止歌所乘的马车出了百花园之后一刻钟也没走出多远。
好在凤止歌也不赶时间,她微倚着马车壁,听着半夏与扶风讨论春宴上的见闻。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微微一震。然后倏地停了下来,隔着厚重的车帘,隐隐还能听到有马匹受惊的嘶鸣、女子的惊呼声和小孩的哭声。
不用凤止歌吩咐,半夏与扶风便停下闲聊。半夏伸手将车帘微微掀开。蹙着眉头向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驾车的车夫被人叫做老王。是李嬷嬷来到威远侯府之后就从暗卫中安排过来的,历来只为凤止歌一人驾车,不仅为人沉稳机智。就连一身功夫在暗卫之中也是数得上数的。
为凤止歌驾车六七年,老王从来没出过任何事,这回是?
“主子,适才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突然冲了出来……”即使知道凤止歌看不到,老王仍恭敬地低下头,然后才将事情的缘由一一道来。
就在方才,侯府马车平稳前行时,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冲到马车前,若不是老王见机得快勒住了缰绳,马车又驶得平缓,说不定那妇人并她怀中的孩子就要成为马蹄下的孤魂了。
凤止歌扬了扬眉。
这情形,多像后世所谓的碰瓷儿。
不过,若碰瓷还领着孩子,那就不得不说一句这妇人真是狠心了。
“主子,不如让婢子下去看看?”一旁的扶风偏头道。
相较于沉稳的半夏,扶风不仅性子要活泼些,也更为嫉恶如仇些,她之所以自动请缨就是打定了主意,若外面的妇人是打了讹些银钱的主意,便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凤止歌点了点头。
扶风于是掀了车帘下了马车,入眼所见首先便是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仍有些惊惧地不住来回踏动马蹄。
而离马蹄差不多只有两步远的地方,一名年轻的女人背着个不大的包袱,手中抱着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孩子,正面带惊惶的委顿在地。
那女人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而且就连这粗布衣裳,领口袖口等处也被洗得有些发白,她的容貌只能算得中上,但面上自有一股很容易就给人好感的敞亮。
显然,这不是个擅使阴谋诡计之人。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摔倒在地,妇人仍下意识的将怀中抱着的孩子保护得很好,她自己手上有好几处擦伤,怀里的孩子却连点油皮也没破。
只从这一点,扶风便知道,这妇人并不像她之前所想象的那般,是想以身试险,从而讹些银钱。
这样一来,扶风便缓下了脸色,她上前几步将那妇人扶起来,一边查看她手上的伤口,一边问道:“这位大姐,你没事吧?”
那妇人因先前险些滚落到马蹄下,心神俱震之余,只觉一双腿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若不是借着扶风的这一扶,恐怕还不知道要缓多久才能站起来。
感激地望了扶风一眼,妇人没管自己手上的伤,而是忍着痛先哄起怀里同样受了惊正在哭闹的孩子:“小宝乖,有娘在,没事的。”
一边轻声哄着,一边还用受了伤的手有节奏的拍着孩子的后背。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身上便似散发出母亲特有的母性光辉。
妇人怀里的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的衣物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料子,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干干净净的,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在妇人的轻哄下,那孩子渐渐止了哭闹,静静伏在妇人肩头,只偶尔轻轻抽噎。
直到这时,妇人才转向扶风:“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方才急着想要去对面,也不坐出这种事,若是对贵府造成什么损失,我愿意……”
妇人本来想说愿意赔偿的,可是想了想荷包里还剩下的银子,终是没能说出口。
这次来京城带的银子本就不多,在京城盘桓了这么些日子之后更是所剩无几,就算她有心想作出赔偿。也只能是有心无力。更别提,为了不让小宝饿肚子,她还要留着这不多的银子。
妇人也算是见过些世面,面前这辆马车明显不是出自普通人家。车内的主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这样的人家必定不会看得上她能给的那几个赔偿。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因此而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就可以无愧了,如此之般明知错在自己却不做出补偿,到底有悖于她平时的行事准则。心中羞愧之下一张脸瞬间涨红。
扶风大致能揣模出妇人是什么心态,一时之间对这妇人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也有心想帮帮她,正想回到马车上向主子回禀事情的缘由,却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一阵轻响,回头一看,却是凤止歌被半夏搀扶着下了马车。
妇人抬眼一看,只见一名着翠色衣裙面上淡然的少女来到跟前,她只觉眼前这位小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细思之下又想不出这熟悉感的出处。
凤止歌来到妇人身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肯定地道:“林娘子。”
没错,这妇人正是当初在湖州的知味轩里为女客引路的林娘子。
凤止歌也是听到林娘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下得马车之后才识得她的身份的。
回想初见林娘子时,因为一个雅间,还惹得连晴的生母胡太太向慕轻晚撒气,从而得了正好在场的凤麟愤怒之下的一脚。
还记得那时候胡太太曾说过,林娘子前几年丧夫,不仅带着个遗月复子,上面还有个年老的婆婆要照顾。
扶风闻言有些诧异地扬了眉,主子与这妇人认识?
那次与慕轻晚一起去知味轩,凤止歌只带了李嬷嬷与半夏,扶风却是留在了洛水轩。
被凤止歌这样一唤,林娘子也猛地回想起自己到底是在何处见过面前这位小姐了,她抱着孩子向着凤止歌微微一福身,“原来是大姑娘。”
林娘子对凤止歌同样印象深刻,她可没忘记凤止歌当初与胡太太对峙时的气势,只不过她本就只见了凤止歌一面,而且隔的时日又久,这才一时之间没能认出来。
当然了,林娘子更印象深刻的是,当时在知味轩里,威远侯踹向胡太太的那一脚之威。
听说胡太太自那之后就再鲜少出门,也不知是觉得丢了脸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而凤麟踹出的那一脚,除了胡太太,林娘子自己也同样受到了影响。
林娘子那时是在知味轩为女客引路,赚些打赏钱过日子,那次的事虽然是胡太太存心找茬,但到底是林娘子领的人进的雅间,事后虽然知味轩的掌柜的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并未多说什么,林娘子仍觉得过意不去主动离开了知味轩。
也正是在那之后几个月,林娘子意外的从一个自京城回到湖州的老乡嘴里得知了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消息,这才匆匆安排好家中年迈的婆婆,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来了京城。
无论是凤止歌还是林娘子,都没想到在事隔近一年之后的京城,还能再见故人。
也因为这,林娘子眼底的愁苦稍稍淡去,她甚至还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冲着凤止歌轻轻颔首。
凤止歌同样含笑点头回应。
早在知味轩第一次见到林娘子时,凤止歌对她就有些淡淡的欣赏。
即使是被逼无奈,在这个礼教森严对女子又尤其严苛的时代,也几乎没有女子会在外抛头露面挣钱养家的。
这世间柔弱绝望的女子不少,但她们中大部分在走投无路时不是选择一死了之,就是选择委身他人,如林娘子这般,顶着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在知味轩里迎来送往,其实比死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林娘子这样坚韧的女子,若是在后世,定能活得比谁都好。
只可惜,她出生于这个时代。
念及此,凤止歌就有了些感慨。
“大姑娘,今天这事都是我的错,真是对不住。”林娘子惭愧地道。
“无妨,总归人没什么大碍就行了。”凤止歌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林娘子那渗出血丝的手背,“你的手受伤了,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伤口罢。”
林娘子的手有些粗糙,这显然是一双做惯了活计的手。
只看林娘子的这双手,凤止歌也知道她是吃了不少苦楚的,更别提她眼里隐藏甚深的愁苦与失望。
不过,凤止歌也没问林娘子为何会出现在与湖州相隔千里的京城,毕竟她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而且,谁心里没有些隐秘,林娘子恐怕也不希望将自己的伤心事暴露于人前。
林娘子闻言下意识的抚了抚有些红肿的手背,默然点头。
眼见也没什么话说了,凤止歌微微一笑之后转身准备上马车。
就在这时,林娘子突然在她身后迟疑着开口:“大姑娘,您……能收留我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