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来了个大转折,明明方才眼看着皇上就要应了,为何又会变成这样?
“皇上!”太后声音蓦地变大,她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费力地站起身,眼中淡淡蕴出怒气,“皇上只不过是轻轻点个头,就能换来云阳日后一辈子的如意,为何皇上就不愿意帮云阳一把?”
“朕若是不愿帮她,太后难道以为,她一个侯府庶女,能成为如今的郡主?”赵天南眼睛眯起,让人从他眼中看不到半点多余的情绪。
太后见状心中便是一凛。
赵天南在心里冷笑连连,什么叫凤鸣舞嫁到安国公府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如今这满京城,恐怕也只有太后才会以为凤鸣舞的身份有多高贵,若是让太后去听听京中贵夫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位云阳郡主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气得浑身发抖?
安~国公府是何等的门第,在太后心里,安国公世子萧靖北,竟然也只是勉强配得上凤鸣舞这个庶女出身的郡主?
就如同往常的无数次那般,赵天南再一次为太后对赵幼君的感情而惊叹不已。
他的母后,恐怕也只有在碰上关于赵幼君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温情的一面吧?
只是,太后的温情,向来只对赵幼君一人展露,而且每每伴随着的,都是无关之人的痛苦。
赵天南可以称得上一个无情的帝王,但他对安国公府心中却是存了愧的。
当初若没有萧立几次三番的舍身相救。也不会有如今帝王之尊的赵天南。
若是萧立没有发现那个赵天南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赵天南敢肯定,他会让安国公府一门永享富贵。
可偏偏,萧立却非要去触碰当年寒素之死的谜团。
即使心里有些不舍,赵天南最终仍舍弃了他手下这名最为忠心的臣子。
再后来,安国公中毒昏睡不醒,安国公府从此落入了周语然之后,而这个周语然,当初也是在太后的插手下,由赵天南下旨赐婚才嫁入安国公府的。
这么多年来。安国公世子多次在安国公夫人的毒手之下逃得性命。赵天南也是有所耳闻的。
也因为心中的那点愧意,他才会一力提拔萧靖北,让他成为如今京中同辈艳羡的对象。
如今听太后提起,想让他再为安国公府赐婚。赵天南面色便是一沉。
“母后。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朕是不会答应的!”赵天南道。
太后心中一急,一句没经过脑子的话便这样月兑口而出:“皇上不愿意让云阳有个好归宿,是不是还在记恨清平?”
几乎是话一出口。太后便已然后悔了。
自从赵幼君被送入慈云庵之后,两人便再没提起过赵幼君这个人。
即使太后再心疼女儿,她也知道,就凭赵幼君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她被送进慈云庵,其实一点也不冤。
换作是太后自己,恐怕也不会轻易就忘记赵幼君都做了些什么,更何况是赵天南呢?
太后心中有些懊恼,她贸然提起清平,皇上想起清平的事,岂不是更不会理会云阳的亲事了?
听太后提起赵幼君,赵天南面上也是一沉,不过,他却也没借此而发作。
“萧靖北这个人,朕是打算培养着日后作为太子的左右手的,他的亲事,朕自会有决断,太后无需多言。”赵天南这样道。
听赵天南提到太子,太后心里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怒气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都没能忍住嘴里的话。
“太子?”太后冷笑一声,完全不似寻常祖母提到孙儿时的慈祥,反而跟提起最痛恨的仇人一般,“皇上还真是会为太子打算,竟连将来太子登基之后的左右手都考虑到了,只不过,皇上真的以为,以太子那破败的身子,还能撑到登基的那一天?”
赵天南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是身子却向来健壮,平时便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没有,看这样子,不说二十年,但至少还活个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而太子,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身体不好,虽然有太医院的太医们时刻盯着,太医们也都说只要仔细将养着,太子虽然身子弱了些,但平安的活着并非难事,可太子能不能撑过这十年,还真是个未知数。
但是,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该由太后这个做祖母的说出来。
赵天南猛地站起神,一双带着狂怒的厉眼看向太后,“太后慎言!”
太子,也算是赵天南心头的隐痛。
他征战沙场十几年,登基之后这二十几年来更是从来不敢耽搁政事,自诩也算是英明神武,可唯一在子嗣上,却是从来都没能如过意。
这满后宫的嫔妃,居然就只有如今的宁妃诞下了一子一女,而唯一能传承这天下的儿子,却是个离不了药罐子的。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虽然身子弱了些,可好歹出身皇家,什么样的名医也不缺,最多不过让太医们多留些神,只是,最让赵天南心中不满的,却是太子的资质实在只能算是普通,即使他在断了还会有其他子嗣的念头之后全力培养太子,这么几年下来,相对于赵天南心里的期望,太子的成长仍显得太慢了。
如今被太后这样一说,本就对此心中不满的赵天南,又哪还能忍得下心中的怒气?
太后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当初寒素死后才看到过这样暴怒的赵天南,面上便现出些惧色,可思及赵天南神色间流露出来的对凤鸣舞的不屑,太后心里的愤怒便逐渐压过了对赵天南的惧意。
即使明知道。这时最明智的便是闭嘴,太后仍忍不住说出了听来极为刺耳的话。
“难道皇上以为哀家说的有错?”太后道,“这些年来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皇上必定比哀家更清楚,哀家也不妨说得难听一点,皇上如今已届半百,日后几乎不可能会再有其他子嗣,若是太子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大武朝这大好的江山,岂不是就后继无人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太后这时就是挑着赵天南的痛处来说话的。
而她也确实成功了。
辛辛苦苦十几年打下的江山。又励精图治了二十几年,才让大武朝有了如今这番盛世太平的景象,赵天南的心里本就是无比自豪的。
可这一切,若是要加上一个“但是后继无人”。对赵天南来说。该有多么悲哀?
为了这片江山。他付出了多少,又舍弃了多少,若最后只能得来这样一个结局。赵天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心底最痛的伤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来,而且还是被自己的母亲揭开,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情绪失控过的赵天南,只觉再也压不下这么多年对太后的怨恨。
他双目赤红地看向太后,“住口!”
太后蓦地噤声,见赵天南这个样子,她下意识的就有些害怕。
“太后是不是很希望朕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后继无人?”赵天南冷冷地道。
太后心中一惊,虽然她在娘家的怂恿之一是有了些旁的打算,可她却从来没有真的就希望赵天南后继无人。
以赵天南如今只有一子一女的情况,后继无人,可不就意味着他要绝后?
再怎么样,太后也不会如此诅咒自己的儿子的。
太后使劲儿摇头,可赵天南却只是冷眼看了一眼,就继续道:“太后为何摇头,难道太后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吗,太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就正如了太后与周家的意,朕没有了儿子,可周家的儿子多的是,到时候,从周家过继一个儿子到朕膝下,朕这江山岂不就有人来继承了?”
赵天南每说一句,太后的身体就越僵硬一分。
赵天南说得没错,承恩公府还真就是这样打算的。
承恩公周泰是太后的嫡亲兄长,从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一跃变成大武朝人人欣羡的承恩公,从此过上了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日子,周泰心中的狂喜与得意可想而知。
因为太后的缘故,周泰这二十几年来可没少被人追捧。
最开始时,周泰虽然心中得意,但好歹一直牢牢记着他如今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个好外甥,可时间长了,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的周泰便渐渐的有些忘乎所以了。
正好,后宫嫔妃虽然不少,但皇上膝下却只有一子一女,而且太子还自打出生起就离不开药。
这,就让周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说周泰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一便是有了承恩公这个爵位,这二嘛,便是他子孙众多了。
当初还是个苦哈哈的贫农时,周泰倒也算是个老实人,平时一心只想着辛勤劳作,希望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的换回一家人的口粮,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也满足了。
可后来,原先看着不起眼的大外甥,居然不声不响的做出一番天大的事业,还最终问鼎江山,从而给了他一个承恩公的爵位。
周泰便只觉屋里坐着,却接到一个天大的馅儿饼,几乎是乐傻了。
堂堂承恩公,后院里又怎么能只有一个黄脸婆呢?
自那之后,承恩公便跟突然变了个人一般,不仅府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被他收用了,外面的如花美妾还一个接一个的往府里抬,连带着,庶子庶女也就跟收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
如今的京城,若说起子嗣众多,人们一定首先想到承恩公府和承平伯府。
一个是当今太后的母族,一个是当今皇后的母族。
而且两家的情况还极为相似,都是因为家中女儿而获封爵位。也同样的,在有了地位之后便一反常态起来。
子嗣众多,在这个年代可是一件喜事,不都说开枝散叶么,承恩公周泰可半点不以为耻,反而认为自己这是在为老周家延续血脉,是对列祖列宗都有功的。
原本周泰也只是为自己府里子孙满堂而得意,直到有一次,无意间在坊间听路过的两名再普通不过的百姓谈论,道是若是当今皇上也能像承恩公府一样。那皇上便不会像如今这样忧于子嗣了吧。
这不过是普通的谈论。却像是一道灵光般,瞬间照亮了周泰的心。
于是,往常从来没有过什么野心的周泰,从这天起。心里便有了一个了不起的野望。
皇上膝下只有个病秧子一样的太子。还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江山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可是他承恩公府什么最多,可不就是儿子最多吗?
若是,能说通皇上。从周家的子孙里,过继一个到皇上膝下……
待来日那嗣子继了位,承恩公府,岂不就能再进一步?
想到未来那美好的场景,周泰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急匆匆的就进了宫,见了太后便将自己的盘算说与了太后听。
太后自来也是不喜太子的,不仅是因为太子的体弱,还因为当初宁妃无意间得了太后的厌恶,连带的,太后当然也对宁妃生的儿子喜欢不起来。
事实上,就算没有宁妃这一茬,以太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见有什么关怀的性子,她又能对孙子有多少关爱?
本就不喜太子的太后,居然被周泰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有些心动。
也所以,才有后来太后在赵天南跟前试探一事。
只是,因为知道兹事体大,太后当时也只是稍作试探而已,并没有与赵天南明说,在探明赵天南的意思之后,她也没再继续劝说。
太后一直以为,自己以及周泰的心思藏得很好,赵天南应该不知道他们曾经打过这样的主意才是,怎么如今?
“皇上,哀家没有……”看着赵天南那张铁青的脸,太后有些无措地否认。
“没有?”赵天南冷笑一声,看向太后的眼光,便似在看没有生命的死物般,“到底有没有,朕心知肚明,太后又何必急着否认?还是,太后真的就以为,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连一个小小的承恩公府在算计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世间,哪个做祖的不是都盼着自己的孙子好,恐怕也只有太后,才会宁愿将大好的家业都拱手让给外人,也不愿自己的亲孙子继承,好,可真是好啊!”
“太后以为,若是让太子知道了你的这些心思,将来朕大行之后太子登基,他会怎样看待周家?”
太后的否认便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年来,因为赵天南对她的不反驳,竟叫她心里不曾对赵天南这个皇帝存了任何的敬意。
她甚至一直以为,赵天南是她的儿子,就算他是皇帝,他也该对她这个做母亲的言听计从才是。
到底是什么,让她居然有了如此错觉?
见太后不说话,赵天南又道:“这些年来,朕念着太后的生养之恩,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想与太后计较,甚至就连当初素素的死,朕都忍下来了,太后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会相信,没有太后的帮助,当时才十岁的清平能拿到那种剧毒之物?”
“毒杀当朝皇后,这是多大的罪名,太后怕是不会陌生吧?以素素当初在朝中的声望,若是她的死因被人发现,不说太后和清平,恐怕就是朕这江山,都得被那些人给重新掀了去。这么重大的事,太后居然只一味藏着清平,连朕想将她送出宫去都不肯,念在太后的一片爱女之心,朕也就忍了。”
“只不过,朕的百般忍让,现在看来,却是没能换回朕想要的结果,更没想到的,却是让太后和承恩公府生出这等心思来,看来,朕的手段还真是太过温和了。”
“太后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之所以能坐在这慈宁宫里,承恩公之所以能一房接着一房的抬小妾,是因为朕亲手打下了这江山!”
“太后既然已经忘了这些,那以后,就在这慈宁宫里好好回想一下吧,朕会特意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太后的静思的。”
“至于承恩公府,他们若是熄了这心思便也罢了,若还想闹出什么事来,太后且睁大眼睛看着,看看他们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赵天南说完这些,便重重一拂袖,然后大步离开了慈宁宫。
而在他身后,太后满脸呆滞的跌坐在椅子上,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但眼中却尽是颓然及绝望。
太后能看出来,赵天南这次并不是在开玩笑,恐怕,她从今以后,是真的再也别想走出这慈宁宫一步了,更别想再见到任何宫外的人,更不要提让她牵挂不已的凤鸣舞了。
可这一切,终归,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想到这些,太后几乎浑身瘫软。
她这是犯了什么浑,居然做出这么些糊涂事来?
这一刻,虽然身处这锦绣繁华的慈宁宫里,但太后却觉得自己仿佛衣不蔽体的立于风雪之中,迎面而来的冰寒,让她的整颗心,都渐渐冷透,直至麻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