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江南等地时,本打算坐等朝廷妥协安抚的商人们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武朝的繁荣这些商人们功不可没,尤其是江南这些富庶之地的商人,就算比起京城的富商来说也半点不逊色。
他们先前做出那副与朝廷官员相抗的举动,也并非真的就是想反抗朝廷,更多的是做出样子来等待安抚。
却没想到,想象中的安抚与妥协没有等到,却等来了这样一个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的消息。
要说那些官粮,如此庞大的数目,若是没有当地商人的接手,怎么也不可能如此快的被消化掉,若是朝廷真的要追究,只怕这些地方的商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月兑不了干系。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了不得了。
心急之下,江南等地的商人一边派了人往京城里打探消息,一边又不得做了两手准备,万一朝廷真打算赶尽杀绝,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们多年的基业尽数毁于一旦。
莫名其妙的,局势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消息传到奉旨追赃的官员耳里,这些官员同样大吃一惊,他们并没有接到来自京城的旨意,可这些消息都传得有板有眼的,所谓空穴不来风,万一是皇上的旨意在路上耽搁了,他们这时候要是松懈了让那些商人逃月兑一个,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他们岂不是要平白受罪?
因为这诸多的考虑。这些官员手下调动的官兵也跟着凝重的做起了准备。
官府之人不动还好,这突然一动,倒是更叫商人们认定,当今皇上这次是铁了心的要严惩所有与官粮案有关的人员,那些涉案官员已经都尽数捉拿归案,如今可不是就要轮到他们这些只是花钱买了些便宜粮食的商人了吗?
能与官粮案扯上关系的商人,自然都是当地极有实力的,若要说他们在这件事上都全然无辜,那倒是违心之言。
大武朝的粮价一直很平稳,突然有那么大批比市价便宜两三成的粮食流出来。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商人本就有追逐利益的本性。只要有银子可赚,这些商人又怎么会自断财路去追究粮食的来路?
所以,如今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商人开始后悔起自己当初的财迷心窍了。
当初怎么就一时昏了头,明知道那些粮食有问题。仍拿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将粮食吃下来。现在可不就是被烫了手吗?
到时候朝廷来追问那些粮食的下落。他们又该怎么交代?
想及这个问题,这些商人也都在心里暗自嘀咕,他们这些年每年都会在同一时间段低价买入一批粮食。正因为察觉到这其中有问题,所以他们也不敢一直将这些粮食留在手里,于是一拿到粮食就以比市价低一成的价格卖给了相熟的粮行。
这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在现在传出皇上有意严惩涉及官粮案的商人的消息之后,众多商人深感自己等人就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这才聚在一起想对策,论及这些年低价收来的粮食去向,居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们这么多人收来的粮食,居然都是或直接或间接的卖给了同一个粮行。
这让众多人都隐隐有了种这其中藏有阴谋的预感。
那个粮行的幕后之人,这些年算下来,已经收了一个天文数字般的粮食,那么,他收如此多的粮食,又是为了什么?
再联想到如今正是大旱导致粮食减产的关键时刻,而粮仓里的粮食却被盗卖一空,若是这时候有人趁乱煽动百姓闹事,而这个人被后又有着大量的粮食做后盾……
不用想后面的,就足以让众多商人们忍不住打个寒噤了。
别以为做商人的就只对银子敏感,商人也会担心若是时局不稳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不利影响。
如今大武朝这太平盛世,正是商人们梦寐以求的好时代,但现在看来,因为他们的贪图利益,有可能,就会对这他们极为满意的太平盛世造成不良影响?
这些商人们是心惊又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如何后悔,这些也都已经成为事实。
所以他们只能想,要如何规避因这些粮食而产生的危险。
若是让朝廷之人知晓了他们卖出去的被盗卖的官粮都被同一人集中收了去,就算他们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朝廷官员会姓他们的说辞吗?
许久的讨论之后,众多商人都一致决定,一定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事情到这里,其实无论是商人还是朝廷官员,因为并未能确认那些流言的真实性,虽然心中警惕,但行事到底也算克制。
可就在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却生生将双方的这种克制给打破了。
事情的起因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
那些商人之中有一个叫张有财的人,别看他的这个名字很土气,可在商场上,却是众多人都一致认同的老辣。
这个张有财没别的什么嗜好,除了喜欢银子之外,就好些美色,因此是当地最好的青楼天香阁的常客。
这种又有银子又大方的客人,当然是青楼老鸨及姑娘们的最爱,所以就连天香阁里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头牌天香姑娘,张有财也得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天香姑娘可是当地有名的清倌,平时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捧着大把的银子只求见她一见都不能偿愿,如今却肯为一个空有银子的四十几岁的胖子展露欢颜,这当然惹来了其他倾慕天香姑娘之人的嫉恨。
张有财与其他同行们碰过头商量好对策之后。想着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这盗卖官粮一案紧张了这么久,如今虽然局势仍有些紧,但到底也应该抽个机会放松放松才是。
于是,只稍犹豫了一下,张有财便决定去天香楼。
张有财去天香楼当然是为了见天香姑娘,这天香姑娘往常做出一副最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可是张有财是个商人,他只知道只要利益大到一定程度,就足够人出卖一切,更何况只是一个已经在风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的清倌。
这不。一叠数字让人无法拒绝的银票砸下去。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天香姑娘,还不是照样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那大把的银子花下去,张有财可是将天香姑娘包了下来。
他本以为,他出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虽然并未将天香姑娘从天香阁里赎出去。但也足够让天香姑娘从此再不见客。只专心等着他有空时去见她才是。
可是,他倒是忘了他是怎么用银子打动天香姑娘的。
所以,当有另外一个人同样砸下大笔银子时。第一次没能忍住诱惑的天香姑娘,当然再一次伸手接了那银子。
张有财来到天香楼时就发觉老鸨的面色有异,察觉到不对劲的他一路冲到天香姑娘的闺房,正好就将正在床上翻滚着的两人堵了个正着。
这可将张有财气得够呛,当初那老鸨可是向他指天发誓,以后再不让天香姑娘见其他客人的,敢情这是拿他当冤大头呢?
怒极之下的张有财冲进房,一把将白花花的两人拉扯开来,然后随手抓过一个花瓶就朝着那个男人砸了下去。
这一砸,就砸出事了。
被砸的男人姓王,是从京城下来的一个官员的子侄,这位家中可不缺钱,从京城来到这里之后就听说了天香姑娘的美名,又知道天香姑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姑娘,于是就大把银子砸下来准备尝尝鲜。
却没想到,这到嘴的肉才只是闻了闻味,就被人一花瓶砸在了头上。
这人可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当时就捂着鲜血横流的脑袋狠狠瞪了王有财一眼,然后就冲回了官衙找帮手。
朝廷虽然严禁官员出入青楼,但可没禁止官员的子侄去青楼玩乐,可如今这人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花银子买享受,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还得了?
从京城下来追赃的这些官员如今也牢牢抱成团,再说这件事可不是那官员的子侄理亏,能帮得上忙的,当然也会推上一把。
于是,在众多官员有意无意的放纵之下,那个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男人点了些衙门里的官兵就又杀回了天香阁。
天香阁里,张有财砸得人头破血流之后仍不解气,在天香阁里大闹一通,然后深感自己这银子花得不值,正逼着老鸨退银子呢,就见一个满脸血的男人领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
一看到官兵,张有财就下意识的有些心虚,毕竟官粮案里牵扯到那样的隐秘之事,所以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审方才被他砸破头那人回来找麻烦了,而是转头拔腿就跑。
若是张有财不跑,这件事倒也不麻烦,那被砸之人虽然上面有人,但到底也知道如今的局势,是绝不敢把事情闹大的,最多也就是把张有财打上一顿出了气也就算了。
可张有财这一跑,这人没出到气,当然接着追了上去。
而张有财一见身后有人追,更是跑得飞快。
这一跑,就又出了意外。
张有财本就是个胖子,这么一通狂奔下来,说是气喘如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狈,然后,在跨过一条路边的沟渠时,张有财腿上一软,一个没站住,就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若只是普通的摔上一跤倒也罢了,偏偏这张有财倒霉得没了边儿,一摔之下正好脑袋磕在了一颗尖锐的石子上。
张有财就这样死了!
那受伤的官员子侄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追出来会导致这样的后果,还没来得及等他考虑好这件事要如何收尾,就已经有人将张有财认了出来。
张有财死了,还是死在官兵之手。
这个消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传开,也传入了其他与之一起碰过头的商人之耳。
在这些并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眼中,这无疑便是确认了那个最近传得起劲的流言为真,朝廷真的准备对他们这些商人动手了,而张有财就是第一个死于朝廷之手的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众人本就自认与张有财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这时见张有财有了这样的下场,难道他们还会好得上多少?
所以一听到张有财死了的消息,众多商人就开始了自己的准备。
提高自家戒备自是不用提的,然后召集重金聘来的护卫,又吩咐家人用最快的速度打点好行装,收拾些值钱的细软,以防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好随时能够月兑身。
而那些官员们呢,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意识到事情要糟,原本他们也是有心想将这些商人召集起来解释一番的,毕竟只要皇上的明确旨意没送到他们手上,他们就不能让江南等地的商人乱起来。
当然,为了防止这些商人情绪激动之下伤及他们,官员们当然会带上些官兵护卫自身,坏也就坏在这些官兵身上。
张有财才死于官兵之手,就又有官员带着官兵寻到自己家来了?
于是,商人们来不及了解事情的真相,为了不让自己步入张有财的后尘,就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吩咐着家中护卫将那些官员与官兵都挡在屋外。
原本也只是一个要进一个不让,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有护卫与官兵起了冲突,这点冲突又渐渐放大,直到后来所有官兵与护卫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团。
经此一事,当地商人与京城来的官员自然而然就变得势同水火,商人们更是不约而同的牢牢抱成团,共同抵抗不仅要侵吞他们财产,还想要让他们命的可恶的朝廷命官们。
在商人们的眼里,他们这可不是要与朝廷作对,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不得不如此。
而官员们呢,虽然就连他们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的,但是在双方接连几次的短兵相接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了一个事实。
江南等地,是真的乱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