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欢正和翠眉、瓣儿在用晚饭,驿站里提供的饭菜倒是不错,四菜一汤,饭后还有西瓜吃,可齐欢却没什么心思,她急着吃完了就叫住在隔壁房间的赵来宝过来商量买地的事儿呢。
京城不比别处,就算是京郊的地,称不上寸土寸金,也十分珍贵。一亩麦田,在山东不过二两,到了京城,就涨到四两,若是地段再好一些,四两都怕不止。
齐欢手里的银子七七八八用到今天,剩下一千五百两,只能买三百多亩地。先前那老农口里说的赵员外,百顷良田都只算小地主,三百亩只够齐欢做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地主婆。按照正常年景算收成,一亩收五斗粮食,一百亩就是五十斗,合五石。卖到粮行,好点的麦子一两三分,差一点就五分银子,取中间价算一石卖一两吧,一百亩不过五两,三百亩不过十五两。
这些钱在山东,够一个中等三口之家开销一年,若是在京城,拿到国公府,也不过是一个一等大丫头一年的月钱。齐欢在国公府时,每个月的胭脂水粉钱都有二两,光这一项一年也有二十多两,倒比她当地主婆还富有。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本齐欢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她虽在国公府不得宠,但吃穿用度从未短过,就是偶尔有漏的,她也不十分在意。到了徐家,她想着攒点银钱,就用上了自己最拿手的绝活赌钱,去历城县两次。就到手大把白银,若不是一路问下来,又请教了赵来宝很多问题,齐欢还以为自己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能买很多地,让自己一下子成个富家翁呢!
但不管怎样,赌钱是不能再干了,京城乃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齐欢不敢保自己的一手赌技就打遍天下无敌手,更何况她是女子。着实不好抛头露面。就算是不顾名声脸面地去了,很容易被人查出来她是国公府的女儿。若是牵连到整个家族,她在国公府的境况,会更加难熬。
所以地是一定要买的。以后若是有了钱。她还想再置办几个铺子。这些东西就是她齐欢的私产,就算她日后在国公府站不下脚,出来后也有了一份家产。不至于太过难堪。
其实本朝是禁止未分家的子女有私产的,但这种事和典卖妻妾一样,都属于“民不告、官不究”。齐欢的父亲虽没被封爵,糙好是个四品的官儿,但国公府是何等人家,就算是齐家大老爷脑袋发了昏,要告女儿置办私产,拦他的人也有的是。
这一路上,齐欢都在盘算这件事,所以她才特意没有等国公府的人来接她,自己一个人上路,多轻松自在,若是跟了个不熟的婆子,就不好瞒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齐欢去京城的旅途到底多了一个同伴,就是这位站在门口、大声嚷嚷着让她出来的崔小郎。
“齐欢,齐欢,你给我出来!”
翠眉眉头一皱,将从大碗里盛出来的一小碗黄瓜汤递给齐欢,说道:“那崔小怎的知道姑娘的名字?”
齐欢一笑:“我如今又不是什么闭门不出的深闺女子,他要知道我的名字,也不难。”
“被人这样在门口叫,姑娘实在是没脸。”翠眉很不高兴,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去把那崔小劝走。”
瓣儿唯恐天下不乱,连忙也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片西瓜,一边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去我也去!”
齐欢慢条斯理地喝口汤,这才说道:“理他做什么,他不嫌喊得嗓子疼,就叫他喊去。”
翠眉还是有些不情愿,“可姑娘的名字被他这样提着叫,对姑娘的闺誉也有损啊。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在姑娘房间门外大叫大嚷的,影响也不好。”
齐欢夹了一筷子清炒茼蒿,不以为然地边吃边说:“这有什么。翠眉,你姑娘我除了杀人放火和见死人,下剩的,不管是我要死了,还是别人被我治得要死了,或者是假冒小妾坐了花轿,还有上公堂和丈夫对质,像这样连说书本子里都不曾发生的事,我不都经过了吗?如今我还管什么闺誉、名声呢,自然是活得快活要紧。”
说着齐欢用夹着筷子的手朝翠眉挥一挥,“过来吃,别理他。”
翠眉有些汗颜,心里嘀咕姑娘也实在是太过快活自在了。自古以来,谁家的大家闺秀会一边吃饭一边,还一边夹着筷子,一边就招奴婢呢?都说国公府的瑄**女乃为人泼辣、不拘小节,骂起小厮来,街边泼妇都要被比下去,翠眉感到自家姑娘也越来越有瑄**女乃的风采了。
既然姑娘坚持,翠眉只好坐下继续吃饭了,瓣儿不死心,走到门口,一边吃瓜,一边听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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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崔佳喊了几声,发现无人回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咚咚”擂起门来,当然门里的人打定主意当他是空气,大有他把门擂破了都不出来的架势。崔佳擂了几下,踢了门几脚,最后又捡了块砖头往那门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门里的人纹丝不动,倒把驿丞和驿卒都招过来了。
驿站本就是给官方人员提供的旅店,几品大员都接待过,像崔佳这样的知府亲戚,一天不知道迎来送往多少个,驿卒压根就不把崔佳放在眼里。眼见崔佳要砸人家驿站客房的门,驿卒早就报给了驿丞,后者把崔佳当熊孩子淘气,过来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通,把崔佳整得很没意思,只得悻悻离开了。
齐欢用完晚饭,就让翠眉去隔壁叫来赵来宝,两个人又商量一番,结论是因为不了解行情。坐在这里如何谋划也不顶事,明日还是早早去县里找几个牙行查问一下,货比三家,也碰碰运气,看有没有犯了事的大官被抄家、田产被没收充公、然后回到地市上重新卖的。
但齐欢却不抱什么太大希望,她更担心的是她买地买得急,从牙行的中人到房主都要压价。
因齐欢有些心神不宁,这一晚睡得就不太好,加上旅途多日,她也有些累了。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从小产之后。她就总是心慌气短,遇到什么事情一激动,她就会心悸,然后喘不上气。非常痛苦。看来等回国公府之后。要找太医好好为她调理一体。
早上齐欢吃了点清粥小菜。翠眉服侍着她戴上金丝攒珠髻,又插了两只缠丝蝴蝶发钗,打扮得雍容华贵。穿的是白银条纱衫,蜜合色缠枝莲纹百褶裙,那裙子是极长的款式一直盖到脚面上,所以又有个名叫“拖泥裙”,是苏州兴过来最新的款式。齐欢手上又拿了把团扇,腰上宫绦玉佩一应皆有,昨天一边吃饭一边的随意感立刻消失,闺秀名媛范儿立现。
看姑娘转换自如,翠眉总算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看来回国公府后,姑娘不会像十岁时第一次进国公府时那样,因处处不知礼节、不守规矩,被人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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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欢本想低调出门,因她秉承“财不露白”的理念,出门在外,为免贼人惦记,还是打扮得朴实素净为好,所以这一路上,齐欢都是梳着家常纂儿,穿的只以凉快为意,不怎么打扮。上身这套华服,还是出了山东,到河间府时住宿时,第二日一时玩心大起,出发前逛了逛府城里的店铺,顺手买的。
但昨晚赵来宝却建议她穿得华贵些,也不妨亮出自己的身份,打出国公府的名头。良乡县里这些京郊人,比京城里的人还长了一副势利眼。若是知道你从地方来的,要上京,就看你不起,以为你是乡巴佬,处处刁难。若是知道你是京城的,要回京,那就赶着上前巴结讨好,就是某个深宅大院里赶车的,都要弯着腰客气喊声老爷。
所以赵来宝就劝齐欢拿出大家的气势来,到时候也不用,只在他身后一站,打听行情、讨价还价自然是赵来宝的事,但赵来宝再怎么会来事,背后也要有个贵人撑着,他希望齐欢就扮演这个角色。
齐欢一听有理,就让翠眉找出她的金丝攒珠髻,和在河间府买的那套衣服,好生打扮了一番,临出门时还跟翠眉开玩笑说:“这攒珠髻怕是得经常带了,以后就算嫌头沉也不能摘。”
齐欢这一趟准备带着翠眉和赵来宝去,赵家的和瓣儿、小柿子就留下来看门,两边都有个成年人,倒也放心。齐欢不禁庆幸无比她让张承宗和翠眉去国公府送信的主意,她原意是想给两个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交流下感情,没想到自己却行了方便。
齐欢和翠眉说说笑笑迈出房门,刚走了几步,迎面就看到了崔佳。
那崔佳看样子是一大早就守在她们门口了,她们出来时,崔佳正在门前烦躁地转圈,看到她们出来,崔佳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也是要出来的啊,我以为你会老死在那房间里呢!”
翠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身边的姑娘却自然而然扶了她的手,缓缓向前走去,就仿佛刚刚崔佳没,而走廊上也没有崔佳这个人似的。
翠眉立刻会意,做出恭敬的样子,由着齐欢搭着她的手臂,一齐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崔佳一见齐欢的反应,也不啰嗦,直接就拦在了齐欢面前。
走廊很窄,只供两个人并肩,崔佳一挡在齐欢面前,齐欢走不了,和齐欢肩并肩的翠眉也停下了。
只见齐欢收回搭在翠眉手臂上的手,眼角看了看翠眉,翠眉立刻后退,齐欢就施施然绕过崔佳继续向前走。
还是做到了看也不看崔佳一眼。
崔佳又后退两步挡在齐欢面前,齐欢又绕,又退,又绕,直到走到楼梯。
她们的房间在二楼,出门是要下楼的,而楼梯更窄,只容一人进出,齐欢左边是墙,右边是楼梯的扶手,终于被崔佳挡住了。
崔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好似三伏天吃了刚从井里捞出来湃好的西瓜,像完成了了不起的大事一般,充满了成就感。
“我看你还怎么躲?有本事你从这楼梯上跳下去啊,有本事你从我头顶飞啊!”
崔佳愉快地取笑着齐欢,而被他逼得进退不得的齐欢,终于看他了。
她这一看,眼睛就再也没有从崔佳的眼睛上离开过。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笃笃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盯,也不是瞪,也不是瞅来瞅去更不是翻白眼,齐欢就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水大眼,平静无波地看着。
看着他的眼睛。
崔佳的得意很快就消失了,眼前的这双眼睛,和记忆中那双眼睛交叠在了一起,而记忆中除了这双令他心惊的眼睛,还有些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于是崔佳就感到了心慌意乱。
崔佳扭过头,避开齐欢的视线,小声嘟囔起来:“哪有女子这样看男人的,没教养,不守规矩……朝廷应该下个令,有女子这样看别家男人的,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
他这样嘟嘟囔囔的,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就热了起来,而对面的人也不,就那么看着他,离他不过一尺远。
崔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感觉距离有些安全了,才梗着脖子说道:“这么早,你去哪儿?”
话刚一问完就有些后悔,昨天人家就说了和他无关的,他竟然又自己送上来打脸。于是崔佳也不等齐欢回答,立刻又说道:“我是说,你要是就在这儿不走了,我可不会奉陪的,小爷上京还有事要办呢!”
“随便。”
崔佳终于听到齐欢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了。
是随随便便的“随便”两个字。
就好像他这个人,在她心里,大概也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吧,别说心里了,就连眼里都压根没有。
崔佳又火了,本来他趁人家早上出门拦住人家,是他没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齐欢的态度,崔佳的火气,就蹭蹭往脑袋上冒,一时间就失去理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崔佳嚷起来,“你不知道我姐让我陪你上京是为什么吗?用我在这儿青天白日地说出来让你没脸?”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齐欢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姐的用意,但你要想说也随便,我有脸没脸,倒是和你无关。”
崔佳气得都要疯了,决心给这个没脸没皮的小娘子一个好看,也不顾驿站大堂上正有进来的人,驿卒正走来走去地忙活,就站在楼梯上大声说道:“你别以为讨好了我姐,你就能进我崔家的门,当我崔家的了!就你这个态度,我才不稀罕!”
“哦。”齐欢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倒不错,我也不稀罕。”
崔家有些发愣,像没听清似的又问齐欢:“你、你说什么?”
“我说,”齐欢一字一句地慢悠悠说道,“你不稀罕我是很不错的,因为我也不稀罕你。我讨好了你姐没错,但不是为进你崔家的门,当你崔家的。既然我们两个都没什么结亲的意愿,那这门亲事,就当你姐好心一场罢了。我感谢你一路上跟了我这么久,不过眼下我在这里有事要办,需逗留些时日,所以还请崔小自便吧。”
说到最后,齐欢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崔小,我这次说得可清楚了吧?”(未完待续……)
PS:(今天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