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太太的印象里,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当着小一辈孩子们的面,这样义正言辞地批评她和大嫂了。
即便是没有孩子们在的场合,老太太也很少动怒,甚至很少发表观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当家,你看着办就好,我已经是个子了,哪里耐烦管这些?”
时间一长,二太太就忽略了婆母的存在,大嫂又是愚钝蠢笨之人,她的夫君二老爷一贯不管家务、不问内院之事的,因此这一整个英国公府,掌管当家大权的是她这个二儿。
而就在刚才,她才意识到,这个家,真正当权的还是她的婆母,那位堂堂的国!
不管婆母多大年纪,不管婆母如何说她“不耐烦管家”,一旦婆母亲自过问的事,那婆母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就不允许半点质疑。
谁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以为婆母老了,只是个喜欢和孙子孙女玩闹的普通老太婆,那是要吃亏的!
二太太在一瞬间想通关节,站着只是垂头不语,她的陪房王连顺家的看到老太太发威,吓得身子都发起颤来,想到齐欢若是真的被接回了府,两下一对质,她瞒上欺下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但眼下却不是辩解保命的时候,王连顺家的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大气也不敢出。
在场的们,包括齐瑛在内,看到老太太生气。一时都不敢出声,就连孙辈的琳大女乃女乃和瑄二|女乃女乃陈妙韵,都屏息敛气,低头不言。
就在这气氛沉闷压抑的时刻,二太太忽然看到大太太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老太太。”大太太笑吟吟地开了口,“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府里住着一个外嫁又与夫家义绝的女儿,传出去到底有损咱们家的名声。眼下咱们家正是有点麻烦,大老爷每日都认真上衙办差。只希望让圣上知晓他的诚意。保住英国公府的宅院和牌匾呢!若是被圣上知道大老爷的女儿有此行为不检之事,大老爷这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就为了大老爷和咱们家的身份地位着想,就让欢丫头先在家庵忍耐些时日。等到风声过了。圣上颁布旨意。将爵位确实落在大老爷身上……”
“放屁!”
大太太浑身一颤,不敢般的看着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她眨了眨眼。确认真的是她的婆母、英国公府老太太之后,身子又颤了两颤。
她说得不对吗?
老太太怎能当着家里这么多人、包括丫头婆子在内,用如此粗俗不堪的话骂她这个大儿呢!
家里所有的聪明人都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大太太,怎的如此愚笨……
“做的,婆母的时候,一定要点头称是,越乖巧越好,婆母要是生了气,那就更得翼翼、做小伏低了。我管了多年家,一时疏忽,今天这事儿,就不该让齐瑛有机会提出来,但如今走到这一步,也只能随老太太的意思了。以后办事也要些,若是瞒不住老太太,还是及早告诉她为妙,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掌权人呢!”
这是二太太的想法。
“婆婆太笨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不中听!什么叫‘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敢情老太太刚刚的那篇话,不是雷霆电雹般的命令,而是一场辩论吗?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到了这一步,就只能听老太太的了,谁叫瑛兄弟模准了老太太的性子,挑这时候将欢丫头的事提了出来呢?我那日就说欢丫头有长进了,能治倒红云,当了徐家主母,岂能是从前在这府里的‘二木头’做出来的?说不定她与那徐辉祖义绝,也是欢丫头一手算计出的手段呢。搞不好……连瑛兄弟都是欢丫头回府计划的一步棋,不然那碧海丫头,又是怎么在二门就‘巧遇’到了瑛兄弟?”
这是英国公府另一位当家,瑄二|女乃女乃的想法。
“哼,大太太不提大老爷还好,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提大老爷,老太太岂不是更生气?去年才因为大老爷非要纳猫眼儿那丫头为妾,让老太太发了半天脾气,如今又提,生怕老太太想不起来她这个儿子处处与嫡母作对?再者说了,大老爷拿着朝廷的俸禄,本就该日日去衙门上差,这有什么好邀功的?圣上怎会因为大老爷去衙门了,就感动了,赐下爵位?瑛哥哥一番苦心,为二出头,老太太都发了话,大太太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这是表温咏玉的想法。
“英国公的爵位,赐不赐下来,其实与圣上没有多大关系。但看明国公府,老太爷、老太太都不在了,大老爷一味寻仙问道,官也不做,家也不回,袭爵的大爷也是着三不着两。明国公府外表看着一派光鲜,内里却肮脏污烂,圣上也没说什么。想来他们这等武勋之家,越是不堪大用,圣上越是放心呢。人家明国公府的主子们虽是风流纨绔之辈,却懂得钻营投机,老太爷老太太刚仙去,大老爷就买通几个阁老的家下人,哄着阁老们在圣上面前随便提一提,明国公的爵位就到了手,安安稳稳直到今天。英国公府可好,有一位老封君坐镇,爵位居然迟迟不下来,到底是圣上不肯给,还是老太太不想要?老太太的这两个儿子,都有些蹊跷,说不定老太太是想将这爵位直接请到孙子齐瑛身上呢!我的分析,十有八九错不了。”
这是表李金枝的想法。
其他人各有心思,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只说回大太太被老太太一句“放屁”震得浑身一颤,嘴张了张。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虽是英国公府长房,但上面究竟还有一位婆婆,人家还是一品国,此时似乎不是她的时候。
但若她不将此事拦下,回头齐欢真的回了府,大老爷岂不是又要拿她出气?
就在大太太又是愤懑、又是委屈、院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的时候,三姑娘齐歌忽然笑了一声,说了一句:“二回来就好,咱们诗社,又多了一个人了。”
这是极其大胆的一句话。齐歌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好在高风险换来了高收益,老太太借着她的这句话,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就像刚刚的“放屁”二字不曾出现在她口中。说道:“你们起诗社。也顺带做些中秋节用的灯谜好了。”
众人也似乎没听到老太太说过的“放屁”二字一般。陈妙韵立刻笑着说道:“老祖宗真真是爱热闹之人,大暑还没到呢,就想过中秋节。莫不是想吃月饼?”
老太太笑了,拿手不停指着陈妙韵,“你这猴崽子,真真一张破落户的嘴!”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全部一脸阳光灿烂。
大太太十分尴尬,只好也干笑着坐了下去。好在她的妯娌并没有看她,只一味微笑喝茶而已。
齐瑛总觉得事情还没敲定,到底接不接二回来呢,还想再问一句,又觉得事情已经被三和妙掩了,他也不好再提,于是眼角又瞟了温咏玉一眼。
温咏玉正好也看了他一眼,读懂他眼神里的询问,暗暗摇了摇头。
齐瑛又看了看微笑着的二太太,想来母亲不会拗了祖母的意思,任由二待在家庵了。
虽是不大放心,但事已至此,他也是尽了全力,只希望不会节外生枝吧!
*****
因老太太兴致不错,午饭也是在那有合欢树的西跨院摆下的,二太太陪着老太太用完饭,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连一贯的午间小憩都免了,直接叫了王连顺家的过来。
王连顺家的不敢在自己的主子面前有所隐瞒,将她的自作主张与齐欢的逆来顺受,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二太太听。
“你怎么如此糊涂!”二太太一听王连顺家的替自己做了主,就很不高兴地呵斥她,“当日不是说了,若是她如今不好相与,有了心机手段,就把人接回来。让她住在若水庵,那些姑子我又不是不知道,统统是见钱眼开的势利眼,若是被欢丫头拿住了,欢丫头在那里做出什么事来,传出去又该如何?还不如接回家关着呢!”
王连顺家的连忙跪了下来,流着眼泪求饶,“奴婢确实是糊涂了,只想着欢姐儿原来就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就算婚嫁一场,不见得就移了秉性,不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所以奴婢想为太太分忧……瑛哥儿今年也十八了,小门小户家的孩子,这年纪都能当爹了,老太太再没拦着的道理,奴婢想着瑛哥儿与李姑娘成亲时,府里是体面风光的……”
说到唯一的儿子,二太太心肠不免软了下来。王连顺家的是她的陪房,她做姑娘时,王连顺家的又是她的贴身丫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二太太也很了解王连顺家的,知道这人忠心耿耿、精明能干,就是有点想法太多,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也不算十分可恶的毛病。
二太太虚扶了王连顺家的一把,放缓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你的错,瑛儿是个纯良的性子,见不得受苦,就在老太太面前出了头。我原以为欢丫头在老太太面前不得宠,老太太不会理会她的事,这样看来,竟是我错了。罢了罢了,今天已经过了晌午,去接有点晚了,明儿一早,你就将人接回来吧,先送给老太太看看,再安排住在拾锦楼里,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叫妙丫头照应着些。”
王连顺家的答应一声,心里还是有点虚,想到明日要和齐欢见面,又该如何描补呢?若是齐欢回府后将她做的事宣扬出去,她又该怎么办?
二太太却没看到王连顺家的离去时有些飘忽的脚步,她的心思。被另一件事牵挂住了……
王连顺家的说的没错,齐瑛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未说亲,往年老太太总说孙子身子弱,年纪小,早早成亲对他不好,又搬出齐瑛小时候见过的那癞头和尚的疯言疯语,说那和尚说了,齐瑛命中注定晚婚,就是二十岁成亲都使得。成亲越晚。越有大富贵。成亲太早,却是容易夭折。
这都是些什么胡言乱语!二太太才不,齐瑛虽是个男孩儿,但若真的二十岁了还不娶亲。京里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再说就算齐瑛拖得。金枝却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得了。金枝可还比齐瑛又大上一岁呢!
先前还说是被选秀耽搁了,但选秀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看的意思。也不打算再让金枝去候选了,再说就算是选秀,皇家又怎么会要十九岁的妃嫔?
可老太太拦着不让齐瑛说亲,和金枝就只好等下去,一等等了这几年,生生把个孩子等成了老姑娘!
幸好金枝端庄大方、谦逊有礼,一向在京中有名媛的美名,虽是年纪稍大些,却也没传出太难听的流言,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将两个人的亲事办了,可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又来了个外嫁女齐欢回府的传闻,京中那些嘴碎的小人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瑛儿和金枝呢!
二太太目光闪烁,不停地握着拳又放开,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掌心,让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狠厉。
就算老太太今日用这件事立威,也不能阻拦她将金枝许配给瑛儿的决心!
*****
英国公府发生的事,一干人的各怀鬼胎,正主儿齐欢统统不知道,她正和孟青敲定了冤大头,布下套了三环的计中计,一心要从那冤大头身上诳走三万两呢!
前一日晚上,孟青正施了第一计:江湖救急。在某个赌坊,帮那冤大头出了一口气,抓了出老千骗他银子的泼皮,让那泼皮把骗走的五千两银子还给了冤大头。
冤大头很容易就将孟青当做了一生的知己。
第二日中午,孟青又施了第二计:激将大法。带冤大头去了另一家赌坊,让冤大头连番赢钱,在冤大头自视甚高、飘飘然之际,雷五忽然出现,赢走冤大头万两白银。冤大头愤恨难当,孟青再次搭救,使出一手神技,将雷五赢得落花流水,又把冤大头输的万两白银赢了回去。
冤大头经此一事,恨不得将孟青放供桌供起来,对孟青十分信服。
孟青却在此时露出愁容,对冤大头说道:“王兄有所不知,小弟纵横赌场多年,几乎未尝败绩,唯有一次大败,竟是被一个女子赢去的。那女子十分嚣张,说我若想再赢她,本钱就要三万两,小弟哪里有如此银两?那女子分明是欺我无本与她较量,因此这些年来,想到此事,小弟就难受得紧。王兄称小弟‘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弟不赢了那女子,是万万不敢当此称呼的。”
那王兄一听孟青这话,瞪了眼珠子,拍着大腿喊道:“哪里的女子如此嚣张!三万两算什么,人家孝敬我干爹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不止这个价钱!孟兄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怎能不为孟兄报仇?赌本的事,包在我身上!”
孟青连忙站起来行礼:“王兄如此高义,小弟万死不辞!只是赌场无眼,谁也不知道输赢,若是小弟输了这三万两……”
王兄拍拍孟青肩膀大笑道:“还没开始和人家赌,你就怯战了?一个女人罢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能赢得了你?你就算真输了她,难道不能帮我从别的地方赢回来吗?之前那泼皮陈七,恶棍雷五,不都是你帮我赌倒的吗?”。
孟青也哈哈笑道:“如此,就有劳王兄了!”
王兄好奇问孟青:“那女子在哪儿?何方人氏?”
孟青笑道:“若是王兄凑齐赌本,小弟立刻带王兄去,她就住在英国公府的家庵若水庵里,是个老尼姑!”
王兄急着要见若水庵里的赌博高手老尼姑,偷偷卖了干爹的几件古董,很快就凑齐了三万两,找到孟青。孟青和王兄来到若水庵,正好赶上王连顺家的带人进若水庵接齐欢。
碧海在庵门口叉着腰说道:“我们姑娘说了,她不回去!”
王连顺家的急得满脸是汗,“好姑娘,这会子你又和我置什么气呢?二姑娘不回府,在庵里住着像什么?别闹了,快和我回去,老太太和太太们都等着呢!”
瓣儿急匆匆走了出来,看到孟青,歪头问道:“可是前些年输给我们师太的孟?师太接到了你的信,正在庵里等你。”
孟青点点头,带着王兄走进庵门,用恳切的目光看向王兄。
王兄大笑三声:“哈哈哈!孟兄放心!我王俊一定会让你报了此仇,让那个老尼姑输得连一双僧鞋都留不下!”
孟青哈哈笑着,和王俊肩并肩走了进去。
王连顺家的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英国公府的家庵若水庵,什么时候连男子都能随便出入了?
住持呢?师太们呢?这两个男人说的“老尼姑”又是谁?欢姐儿到底是犯了什么倔,为什么不肯跟她回去呢?
王连顺家的也顾不了太多,吩咐粗使婆子们在门口等她,也一头扎了进去。(未完待续……)
PS:(卡文到最后总是会爆章,今天又是5000字。)(王俊这个可怜的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