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头没脑的话却令徐向晚心头一紧,眼皮一跳:“什么去镇上吃香香?四郎你说清楚点儿。”
陈四郎毕竟才五岁,又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被养得虎头虎脑的,挠着剃了葫芦型的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表哥说就和他们村里的小花一样,要去镇上的员外家里。员外家可不得好多好吃的嘛!”
徐秋怡虽然性子怯懦,可也不是个傻的,立即皱着眉头问出了关键:“你表哥是哪个村的?”
“就是隔壁郭家村啊!”陈四郎想也不想便说道。
这句话顿时令俩变了色。
徐向晚终于明白徐志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只是没想到,徐志立真的这么心黑,而徐老爷子竟然也会同意。
徐秋怡的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却很快平稳了下来,她是,如今张氏~不好,需要她来保护弟弟们。
“晚儿,你先别怕,等娘醒过来肯定没事儿。”徐秋怡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却强自镇定的样子令徐向晚也平静了下来。
“四郎,你表哥说的话能信吗?不会是你表哥故意骗你的吧?”徐向晚故意说道。
陈四郎认真地想了想,随即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我表哥在镇上的春风酒楼当学徒,消息可灵通了。而且我表哥从来没有骗过我。”
“你这话可还告诉了别人?”徐秋怡又问了一句。
“还没,我舅舅他们过来帮我家收稻子,我表哥也在外面帮忙,晌午回来吃饭的时候才给我说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呢!”陈四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徐向晚心思一转,立即道:“四郎,这可是个大消息,你要是把这事儿给大家伙一说,保管大家都愿意听你的。”
陈四郎一听,顿时来了劲:“可不是,上次隔壁村小花的事情就是大头说的,大家伙听了都跟他好了。”
小孩子都喜欢充老大,尤其是男孩子,仿佛知道的事情越多,就显得自己越能干,也有底气对其他孩子发号施令。
说完,陈四郎便拉着小九急匆匆地出了门。
“四郎,你可得照顾好小九。”徐秋怡赶紧朝着门口喊了一句,也不知道陈四郎有没有听见。
联想到徐老爷子刚才的表情以及徐志立别有深意的目光,徐向晚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可能性很大。
尽管徐向晚心下十分难受,却不得不想办法自救。
“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照顾咱娘,咱娘醒了自然能替我做主,别的啥事儿你也不要多想。”徐向晚心里也很没底。
如今父亲在外毫无音信,母亲又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二房剩下的都是些孩子,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就剩下徐老爷子和崔氏。
徐志立已经鼓动着徐老爷子答应了,崔氏那儿根本就不用任何人鼓动,估计要能做主的话早就把徐向晚给卖了。
除了张氏之外,似乎已经没人能替徐向晚做主了。
徐向晚有一瞬间的绝望。
“姐,一会儿你照看着娘,我到镇上去看看。今天逢场,应该还能给咱娘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徐向晚既愤怒又难过,可是心里有一股执念,让她硬生生忍着没有流泪。
郭家镇每逢双日有集市,郭家镇周围的人便将这日叫做逢场,而去赶集则叫做赶场。
怕徐向晚人小再出什么事,徐秋怡便皱着眉头道:“晚儿,还是你留下来照顾娘,我去镇上探探消息。”
徐秋怡心里是真害怕,可是又不敢在徐向晚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徐向晚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去比较合适,于是便道:“姐,你平时镇上去得少,对街道不熟悉。何况,咱阿婆肯定得给你找事儿做,你要是不在的话,晚上回来肯定又是一顿好骂,还是我去。”
“也好,那你路上可得多加,遇上陌生人远着点儿。”徐秋怡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徐家做的事情比郑氏、梁氏两个大人还多,崔氏一般都是不让她出门的。
徐秋怡又嘱咐了两句,徐向晚取出十文铜钱贴身放着便出了门。
出了家门便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小路的一边种着一排桑树,桑果早已经被村里的孩子们摘完了。
徐家住在村东头,要去郭家镇必须要到村西头的官道。
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在田里忙着收割水稻,见徐向晚一个人朝官道上走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徐家的水田就在官道旁边,徐向晚要上官道就得经过自家的田坎。
大老远的,五郎便看见了徐向晚。
“晚儿,你来田里做什么?”稻田里的水已经干了,但是依旧有些泥泞,五郎光着脚踩在地里,裹了一脚的泥,脸上也污了好大一块,右边脸还被水稻叶子割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口子。
十岁的五郎也就比水稻高上一个头,这还是因为今年的水稻长势不好,较往年矮的缘故。
徐向晚加快了脚步来到五郎跟前,看着他右手拿着镰刀,左手抓着一把水稻,嘴里有些发涩:“哥,这才多久,你就割了这么一大片了?”
五郎出门也就差不多一刻钟,已经割了一分田的样子了,甚至比徐志宝、徐二郎割得还多。
“咱二房就我一个劳力,我多做点事儿,大家也就少点闲话。”五郎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你过来做什么?村子里都还在收割,顾举人那边还没发话,要拾稻穗也还没到时候啊!”
徐向晚看了看周围,觉得陈四郎说的话不适合在这里给五郎说,便道:“下晌了,我去镇上黄屠夫那里看看还能不能买到便宜的肉骨头。”
五郎想到张氏,也不疑有他,只是嘱咐了两句,便又埋头割了起来。
徐向晚接着又和徐老爷子等人打了个招呼,便蹦蹦跳跳地往郭家镇上去了。
庄户人家的孩子不像城里金贵,六七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当学徒,甚至有些懂事早的还能帮大人独自到镇上卖菜了。
对于郭家镇周围的人家来说,就算看到徐向晚这样大小的孩子一个人去镇上也不会觉得奇怪。
郭家镇徐向晚去得不少,对于这条官道已经十分熟悉了。
一路小跑着,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郭家镇。
由于是农忙时节,又是下晌,镇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西市里卖菜的已经收摊了。
黄屠夫在西市石桥街的最西边,而春风酒楼在东市和西市的交汇路口玉带街口。
担心农忙收摊早,徐向晚决定先去黄屠夫的肉摊看看能不能捡点便宜。
果不其然,徐向晚到的时候黄屠夫已经在收拾摊位了。
“黄大叔,且等等。”徐向晚赶紧喊住黄屠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摊位前面。
黄屠夫见是一个小丫头喊住自己,倒也没有生气,放缓了手中的动作,打了个爽朗的哈哈:“小丫头是来买肉的?”
徐向晚摇了摇头道:“我想买肉骨头。”
黄屠夫见徐向晚身上穿着一件补了数个补丁已经洗得发白的水红色粗麻衣,脸上还有浅浅的掌印,眼底却没有半点异色,只是乐呵道:“小丫头是被家里人喊着来的吧?倒是赶巧,我这儿刚好剩下两根大骨头,就是肉少了点,要是想吃肉骨头恐怕就得等后天了。”
郭家镇每逢双日逢场,西面白石镇是每逢单日逢场,黄屠夫一般双日就在郭家镇,单日就在白石镇。
徐向晚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谢谢大叔,我就要大骨头,没肉也可以,我拿回去炖汤给我娘喝。”
“哟呵,小丫头挺孝顺嘛!”黄屠夫处事圆滑,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能搭得上话,就算面对徐向晚这么个小丫头也能说得津津有味,“今年收成不好,买肉的人少了,买骨头的倒是多了起来。还好刚才郭家村的大婶嫌重没要这两根大骨头,不然这两根大骨头也给作了添头,你今儿啊就得白跑一趟了。”
徐向晚便在一旁听着,只是笑着偶尔搭上一两句。
只要有人听,黄屠夫便能一直不停口,说了半晌,便道:“小丫头是哪儿的人?看着倒是有些脸熟,就是咱郭家镇附近的吧?”
黄屠夫的名声在郭家镇附近一向不错,徐向晚倒也不怕他害自己,于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可不,就是东边徐家村的,经常和我家里人来赶场。”
“徐家村的啊!”黄屠夫一边从身后大大的箱子里取出两根大骨头,一边摇头叹道,“今年年辰不好啊,咱郭家镇竟然出了两起鬻儿卖女的事情了。”
徐向晚心下一动,扬起大大的笑脸:“黄大叔,什么两起鬻儿卖女啊?”
“小孩子家家的,说了你也不懂。”黄屠夫这鬻儿卖女的词也是听镇里读书人说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但大概也能猜到些,于是便拿到徐向晚跟前卖弄来了。
“黄大叔,你就说说看呗!听大叔你聊天可有意思了。”徐向晚瞪大了眼睛,故意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喜欢说的人最不耐烦的就是没人听,现在有了个喜欢听自己的听众,哪怕年龄还小,黄屠夫也是愿意讲一讲的。
“真要听?”黄屠夫正说到兴头上,显然也不想就这么打住,见徐向晚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顿时露出一口整齐但却略有些泛黄的牙齿,“那我就说一说。”
黄屠夫便从郭家镇上赵员外说到郭家村的杜家卖女儿,再说到最近听到的徐家村卖女儿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唉,咱这里几辈人都没有卖儿卖女的事情了,没想到今年一来便是两起。风气变了,人心不古啊!”黄屠夫最后总结性地感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