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史嬷嬷领着慧娴与盈君站在含清斋门口候着,见宛如,恭敬行礼,不过是几个时辰,史嬷嬷便将慧娴与盈君两个教导的很好了,虽不至于规矩一丝不差,但瞧着也有几分宫里的味道了。
舒姑姑福身道:“既然有史嬷嬷在这里,奴婢便不多耽搁了,郡主今夜好好歇息,太后贪睡,多在卯时一刻起身,郡主不必太早去慈宁宫问安。”
宛如感念舒姑姑细心,竟是连这样的事儿都先与她说了,倒省的她再问了露晨,露晴两个。
宛如颔首示意:“劳烦舒姑姑了,宛如会在卯时三刻的时候到慈宁宫的。”
舒姑姑含笑离去,史嬷嬷这才迎了上来,领着宛如入内,其身后露晨,露晴,以及梅兰竹菊四个丫头,跟着慧娴与盈君一并走在后头。
进了院门,便是三进深的三间前房,宛如的寝殿安排在东梢间,东梢间用屏风隔成了三部分,最里头,是宛如安寝的地方,中间做了小小的宴客厅,靠前头明亮些的摆了书案,文房四宝,地方虽小了些,但装饰的极雅致,雨过天青色的帷帐上,绣着银丝水仙,倒符合宛如的清雅性子。
史嬷嬷见宛如微微颔首,便又指了对面的西次间,说道:“郡主,那边后头开了穿廊,连着后头的三间,值夜的人,会在西次间的榻上歇息,后头三间,老奴占了最西边的那间,若是郡主有什么事情,也能到得快一些,后房是两进深,您看余下的怎么安置?”
“去瞧瞧。”才到了宫里,宛如也是睡不下的,因而不急不慌的随着史嬷嬷打量着这座小院。
这小院不同于宫里其他的殿宇,没有雕廊画栋,反而是青砖灰瓦的,瞧着格外有江南风情。
明间很是空旷,摆着罗汉榻和两溜圈椅,显然是正经待客用的,穿过明间,便是西次间,摆着四口大箱子,原是宛如从永乐侯府带的,靠里摆着一张榻,便是值夜之处了,再往后瞧,连着穿廊,穿廊上朝着天井的一侧是步步紧隔扇门,此刻已晚,紧闭着,仍能感觉到丝丝寒意。
宛如没有往前走,只道:“嬷嬷在后头的西次间,中间让慧娴,盈君,露晨,露晴住着,西次间再摆一张榻,值夜的话,让她们四个分成两拨,住在前头,最里面那间,就让梅兰竹菊四个住着吧。”
宛如这样一吩咐,倒是将慧娴,盈君,露晨,露晴四人平等对待了,总有两个人值夜,也就等于是两个人住在中间的屋子里。
事情安排妥当,露晨,露晴两个一个端着铜盆,另一个拎着一个大铜水壶,侍奉宛如梳洗,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放轻松的缘故,宛如的手指才浸入温热的,兑了玫瑰花汁的水中,便见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正站在慈宁门前,对着紧闭的大门,束手无策。
宛如瞧见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帝。
舒姑姑从慈荫楼的小门出来,就瞧见皇帝带着曹立仁站在慈宁门前,先前舒姑姑送宛如出来的时候,慈宁门还是大开的,此刻紧闭,可见是对着皇上去的。
“奴婢参见皇上。”舒姑姑躬身行礼。
皇上有些惊讶,会在这里遇到舒姑姑,不由自主的就顺着舒姑姑所来的方向瞧去,就见到了那慈荫楼的小门,皇上眯了眯眼睛问道:“凌三小姐入住咸若馆了?”
舒姑姑没有抬头,只是徐徐道:“回皇上的话,永乐侯府被抄家灭族,自然也就没有凌三小姐了,宛如郡主是住在慈宁花园里,不过不是咸若馆,是含清斋,宛如郡主说,喜欢那份清幽雅致。”
皇上倒退了两步,震惊他的,一个是宛如郡主,一个是含清斋,一个瞬间低了他一辈,一个是他不能随意踏入之地。
“宛如郡主?含清斋?”皇上明显不悦的声音,在舒姑姑身前响起,带着点点质疑:“内务府愈发的会做事了,朕倒是一点也不知。”
舒姑姑仿佛没有听出皇上的不悦,恭声回道:“皇后娘娘因为太子殿下的事,积劳成疾,六宫事务暂由文贵妃执掌,太后爱怜郡主,便直接吩咐内务府去办了。”
太后虽然多年不理世事,但太后的身份地位却不是谁都能动摇的,便是皇后执掌六宫,太后发话,也一样要听着,更别说文贵妃了。
皇上被舒姑姑两句堵上了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舒姑姑见状,温声提醒道:“皇上明日还要选秀,皇后娘娘病着,太后又操心着郡主,皇上怕是要自己多费心了。”
皇上脸色阴沉的很,他想要的,便是宛如,可此刻宛如成为了郡主,他再见着那些个莺莺燕燕们,还有什么兴致?
皇上拂袖而去:“等明日选秀过后,朕再来给太后请安,你告诉太后,先帝的遗诏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
等着皇上离开后,舒姑姑才挺直了身子,看着皇上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曾经皇上与太后亲厚的很,只为着一个苏氏,便冷了这二十余年,原还想着,许会因为这宛如郡主能解了当年的怨气,却不想事与愿违,这心结竟是愈发的深了,太后还能有下一个二十余年吗?
宛如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米黄掐牙云锦兰花立领寝衣,长长的头发在头后挽了一个髻,余下的散在身后,宫里是烧着地龙的,极暖,穿的这样单薄,竟是如春日里一般了。
宛如随手拿了一卷《大学》来读,细细想着方才在幻境中瞧见的事,太后手中有先帝遗诏?所以当年皇上才不得不放弃了苏氏?是什么内容,能制衡了皇帝?
慧娴见宛如并不急着安睡,便拿了多宝阁上的一个红木方形福寿香炉,燃了一卷盘香,放在书案上,见宛如抬头看,便含笑说道:“奴婢想着,郡主应该是认榻,睡不着的,便点了安神香。”
宛如轻嗅着,淡淡道:“闻着似是有些清冽的梅花香?”
“郡主嗅觉灵敏,奴婢发觉您似是甚喜欢梅花,便添了些梅花香料。”慧娴温声回道。
宛如轻轻的“恩”了一声问道:“今夜是你和盈君值夜?”
“正是。”
“去吧,早些歇着,我这里没什么事了。”宛如让人退了下去,自己琢磨了琢磨将来的路,便早早的睡下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宛如卯时起身梳洗,用了一盏银耳莲子羹后,便奔着慈宁宫去。
因此次算是宛如的第一次正式请安,因而不能走了小门,好在含清斋离着慈宁花园的门也近,出了含清斋,往前行,正是慈宁花园的正门。
从正门出来,是长长的甬道,直对着长信门,过了长信门,斜对着的,便是慈宁宫了。
早就有宫女去通禀了,宛如进了暖阁的时候,太后刚刚挽好了回心髻,宛如温声行礼,便听得太后和声细语的说道:“宛如,来给哀家选选头饰,有二十多年没怎么戴了这些东西了,倒不知道该戴了什么才好了。”
宛如上前,看着展开的妆匣,拿了侧边的朝阳五凤珠冠,道:“这上头的金色珍珠倒是与太后最为相宜的。”
太后含笑看了眼舒茜,舒茜便笑着从宛如手中接过,正正的戴在太后的发髻之上,太后对着菱花铜镜仔细端看,盈盈一笑道:“果然是极好的。”
太后说着,又自己挑了金珍珠的葫芦坠子缀上,施施然起身,宛如顺势搀扶了太后,就见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这衣裳怕是在侯府做得吧,一会儿让内务府的人来,给你重新量衣,说话就要过年了,这样素净可不成。”
过年,除夕宴,宛如是躲不过皇帝去的,因而宛如无心装扮美艳,宛如垂眸温声回道:“母亲离去不足百日……”
太后和声阻了宛如后头的话,温柔道:“青色系便好,绣样也要暗纹,大红大紫的,看多了也头疼。”
一句话,倒是将宛如的要求都说了出来,宛如便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多谢太后。”
舒茜又端了一个紫檀木镂空花纹的小匣子来,放在桌几上,太后眉眼弯弯的看向宛如道:“昨日里太忙乱了,记着给慈宁宫上下打赏,却是忘了你这个正主,你瞧瞧这个。”
宛如伸手将小匣子推开,里头是赤金生肖,十二生肖憨态可掬的,用量十足,宛如可没想到,太后竟是会直接打赏了她金子。
见宛如不解的看,太后亲昵的小声与宛如说道:“这金子可以融了,换些小巧灵便的。”
太后说着,竟是俏皮的对宛如眨了眨眼睛,这让宛如有些哭笑不得,凌婉婷给了她的金叶子,金瓜子还在箱笼里没拿出来呢。
太后将匣子重新封好了,塞给一旁的史嬷嬷道:“给郡主拿着,这匣子是宫里放绢花用的。”
这话,倒是再说,是私下里赏给宛如的了。
宛如正要说些什么,却是宫人来禀:“太后,太子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