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里还有几位早到的香客,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是刚出锅的样子,尹素问谨慎地环视一圈确定没见着寺僧出入这才放下心来。
将两片银杏树叶裹在帕子里包好藏着,她进了膳堂更不好月兑身,只得由着农妇一路牵着自己选定了一个墙角的座位。农妇爽朗热情,一直在与尹素问念叨着自己此番上山的重要任务,便是一定要面见那位心澈大师求一个他亲手写的福禄宝签。
农妇膝下只养了一个女儿,女儿虽是长在农家却被母亲娇惯得很,不满意被随便安排一桩婚事,挑来挑去都要变成了老姑娘。好在尘埃落定过几日就要到了她的婚期,那厢的婆家是个笃信佛陀的读书人家,为了新婚添喜也为给她往后的生活求个平顺长久,农妇来了寺里多趟祈福,即便每次都被婉拒这么大的年纪仍然坚持要一次次上山来求见。
舐犊情深,尹素问见——她笑不觉累只欢快地一直谈论着自己的小女,一脸幸福模样。她一面也跟着高兴,一面又偷偷想着若是现世真的安稳,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过,此时的自己说不定也正是个婉转娘亲膝头的待嫁女儿了。
“你看看我,一说起家里那个小女儿话就停不住,都忘了问问姑娘了。姑娘你本家就是府城内的吗?有没有定亲?来这庙里也是要求姻缘的吗?”。
与年长的姑婆妇人在一处便总会有人关心你的人生大事,兀自热情的农妇同样如此。尹素问只想做个安静的食客。讨一碗清粥之后最好就能速速离开,农妇的这一句句关怀却险些吓得她烫了舌尖。
有没有定亲?放在谁那里都不算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对于尹素问来说却着实是个难题。以着她原先的身份,早先算是与张家定了亲事的,坠崖失忆后却又自作主张地要与心澈成亲,眼下换了个“尹素心”的身份又变成了一个面目全新的自己。一句定亲之言搅得她心中一阵烦乱,索性也不答话直接垂首摇了摇头,就差要把整张脸都埋在了碗底。
“那,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呢?”
农妇只是与她亲近热络,这样的关切却惹得尹素问一阵苦笑彻底无法再回答了。说了“有”她自然要继续追问。说了“没有”又冷不防她会热情地帮忙介绍。尹素问只能依旧假装不大明白地专注于吃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农妇不再追问,只是眉头一皱轻轻拍了拍尹素问的肩膀以示安慰。
“姑娘别难过,万事都要讲个缘分。你的心上人不一定和你有夫妻的缘分。有了缘分又不一定能一辈子守在一块。我那老头子十八岁上娶了我。日子过得挺好他却走得早,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了,总归是缘分不到吧。你是个好孩子。老天总不会太亏待你的。”
见着尹素问被问及情事时不自觉的无言纠结,农妇便一副人看穿了的样子私以为自己是懂了些什么,又联想着她年纪轻轻一大早却在庙门前湿了眼眶必定是心底里藏了什么难事,一时就只觉得尹素问可怜。
农妇的一番话本是由己及人想起些劝慰作用的,在尹素问听来倒是朴实又真挚。相爱未必能够相守,所以人世里才有了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楚。
轻轻回握一下对方粗糙却温厚的手掌,尹素问一时想不出别的,只摘了自己腕上的一个玉镯塞进她手里当做小女儿的新婚贺礼。单说礼物,腰间的玉珏是新制的用来送人更合适些,可惜玉不圆有缺口而为珏,她又觉得不够吉利圆满。说到底的寻常女子,哪一个终其一生不是为了求一个平顺长久圆圆满满,可惜从来逆风不解意,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天光愈明,膳堂里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香客,其中有农妇相识的熟人,几人围拢一处一时又添了不少新的话题。尹素问取了自己的碗筷于门前洗刷借机避开了人群,又想着正好是个可以借机遁形的好机会。
打定了主意,清水濯手之后随意甩甩水珠便准备要悄然离寺,还未走了几步又听着身后隐隐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回头张望时一眼便见着了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了圆像是只振翅的小鸟一样奔到了尹素问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唤了几声“素问”。待到了面前站定,见着尹素问笑他,才又不好意思地改了口行个礼称呼一声“女施主”。
小半年未见,眼前的了圆仍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见他依然是红扑扑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天真又欣喜,个头窜了一些,身形也瘦削了不少却还是圆圆脸的可爱样子。尹素问爱怜地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用那么客气。
“只叫‘’就好,许久未见,长高了也清瘦了。一切都还好吧?”
“放心,寺里现在一切都好,师叔祖和我都挺好的。对了,还不知道吧,师叔祖他老人家现在是寺里的新任主持了,前些日子才完成的继任大典,可惜你没有来观礼。”
此前的了圆虽然得了老方丈几次差遣却也只是单纯地听命行事,完全不知道心澈负气而走的那一次会是因为尹素问的缘故,故而两人再见也依然是一派单纯欢快。所以,他想象中的尹素问与心澈之间也依然是单纯欢快的,他是旧日时光里走出来的记忆,单纯美好一下子就唤醒了尹素问当初赠茶送水的时光,徒留了一些暗自唏嘘。
他主动说起了心澈,又热络地询问尹素问需不需要自己通传后前去探望一番,末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尴尬语塞。
“怎么了?”
“其实,其实我也不大敢保证师叔祖他一定会愿意听了我的通传。他老人家自打继任了方丈之后,似乎就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怎么了?是不大好吗?”。
“也说不上好坏,只是不如原先亲切了。总是面无表情地忙于处理寺物就是忙于诵经修行,凡是前来拜访求见的无论亲疏远近相识不相识的全都给挡了。他就那样不说话不苟言笑地独自一待就是一整日,有时候我看着都不忍心呢。”
“或许是因为初任方丈之职有些压力吧,你细心些多照应着便是。”
再听闻他的消息,她是那样艰难地保持着克制与冷静,掩饰着蠢蠢欲动的心思不被人所知,却又在低头的时候暗暗担心着。他似乎过得并不好,她又何尝不是呢。(未完待续……)
PS: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样的好运气,求一个心上人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