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就在群岭的另一侧,我翻身上马,跨马离去时不经意回望了一眼,岭上百里红梅傲然,他孑然一席玄衣立在万千花树间,发髻随意插了一柄玉簪,微风吹得墨发翩飞,嘴角噙着模糊笑意,手里握的折扇坠着我亲手雕刻的蓝玉扇坠儿,在晴好的阳光中闪着幽幽蓝光,真是世间绝好的风景。
不巧的是凤翔城里城外皆是大雪,道路难行,纵使快马加鞭再加鞭,赶到正阳门时也已到了亥时,宫中二更的梆子刚刚敲过。
夜阑人静,入夜的大明宫等来一天中少有的宁静,月正圆,正对宫门的巍峨含元殿似乎与明月一样高,清辉洒在殿前莹白的百步汉白玉石阶上,洒在飞檐金黄的琉璃瓦上,宫灯明灭,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我怀抱着梅花酿,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含元殿就在眼前,殿顶上的笑声却已然遥远。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走,把守正阳门的守将说在皇帝的寝殿长生殿东侧有一座宫殿,唤作丽鸢宫,是**中离长生殿最近的宫殿,自宣宗登基以来独得专宠的晁妃就住在那里。
一面走一面琢磨我从小在宫中长大,从未听说有宫殿名叫丽鸢宫,且若我没有记错,离长生殿最近的后妃寝殿莫属钟离晓曾居住过的安澜殿。
正琢磨着便误入鸢尾花紫色的花海。我惊讶万分,鸢尾是夏花,而此时正值隆冬三月,花海间的每一朵鸢尾却开的娇女敕艳丽,如同一个个翩翩起舞的紫衣姑娘,晚风中华丽的紫色间闪着月华的点点流光,宛如大陆尽头的海洋翻起层层波浪。若非下一番狠功夫绝不会在冬天培育出这么多盛开的鸢尾,可想摆下这浩瀚花海的人,若不是对鸢尾花用情极深,就是对鸢尾花所代表的人用情极深。但在风流成性的大唐,前者的说服力简直为零。
鸢尾花海间立起一座宫殿,赫然写着三个鎏金大字——丽鸢宫。我环顾四周建筑,这里就是曾经安澜殿的所在,大概是李怡特意改造一番后将其重新命名为丽鸢宫。
从我的角度可看到窗子半掩,透出微光,猜想晁凰此时还未入睡。想着正好可以与她对月共酌,便抱着酒坛走了。
丽鸢宫的台阶上摆放着层层鸢尾花,一直延伸到殿门口,宫灯亦被雕成花盏状,我一路行来顺着窗子的灯光瞥了一眼,却见窗外有个暗色的背影。
灯光并不明亮,隐约看窗外男子一席紫色华服,与遍地鸢尾同色,男子专心朝窗内窥视,并未发觉我逼近的脚步声。
猜测此人或是个刺客,正在等待时机下手,我一边感慨戒备森严的皇宫竟然也能让刺客如此轻而易举混进来,一边又迅速将自己的感慨否定,因为想到墨白出入大明宫也如同出入自家厅堂。
我悄悄走到紫衣男子身后,打算趁其不备劈手将其斩晕,结果手伸到一半被男子忽然转身反手扼住手腕。
看清男子的脸,我险些尖叫,好在李怡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使得我没有叫出声来。
他朝窗内探了一眼,我们闹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窗内人。他将我拉开窗子远了些,方才放了手低声询问我为何忽然在此。
我亦是满腔疑惑,揉着被他弄疼的手腕,抬眼问他:“为什么你要躲在外面偷看?”
李怡无奈的笑了笑,看向头顶上晕黄的宫灯:“她不让朕进门,硬要朕去别的妃嫔处留宿。既然她不见朕,朕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我更加纳闷:“她为何不见你?”
正在这时候,窗子里的烛光一闪,灯芯被婢女挑灭。房间里传来婢女小声的嘀咕:“您能独得帝宠是后宫中多少妃嫔求之不得的,您为什么要撵陛下走?”听到婢女此番话语,李怡朝窗子靠近了一步,隐隐听到晁凰的叹息:“我如何不想见他呢,其实我恨不得上朝的时候也跟在他身旁。可是我也懂得的,李怡是谁,他是帝王啊,自古**若是一人独宠,独占后宫,朝廷和江山多半要因此生出乱子的。帝王之爱,要兼爱天下,福泽万民,自然也要兼爱后宫,雨露均沾。这个道理我明白,无关乎情,只是帝王之术罢了。”
话落后是长久的安静,最后只有婢女小心翼翼离开的脚步声。
“天下竟也有这样的傻,把自己的往别的怀里推。”
李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神情,声音淡淡嗔怪,嘴角却勾起莫大的笑容,源自心底的满足,即使是在阴谋得逞,登上皇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笑过。
我说:“她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处处只为你着想。”
他抄手遥望空中圆月,紫色华服衬他华贵姿容。李怡长得还算俊朗,只是眉眼生的偏冷,加之向来一副冷漠模样示人,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杀意,这也符合他在我心中的定位,他干的那些事,不是冷情之人也绝对做不来。可今夜迎着月色看他的眉目,像个陷入情网的痴情郎,深爱上一个姑娘,即使姑娘不见他,他也想偷偷地看一看她。
“你若不介意,不妨陪朕到前面走走。”他循着月色下了一步台阶,一直躲在下面的侍卫立刻挑了灯笼拥上前,我有些诧异他竟然想要与我说话,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回过头,朝我手中看了一眼,声音微凉:“你似乎带了坛好酒。”
我跟上去:“陛下不介意,墨源又怎敢介意。”
我们寻了鸢尾花丛中一方石桌坐下,侍卫奉来两只酒盏,白玉制成,环绕杯壁镶嵌着纯金的鸢尾。
李怡屏退了侍卫,打开酒坛填满自己的酒杯,酒香立刻掩盖了身侧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我迎着月光转着手中杯盏观赏,杯壁上的花朵和四周月下鸢尾一样华丽妖艳:“这些花是你命人摆下的罢?”
李怡独自将杯中酒饮尽,又添一杯:“培育出一年四季皆可开花的鸢尾着实花了朕不少心思,花匠每隔半日便要来巡视一番,将开落的花换成新的,”他拇指摩梭酒杯上的花饰:“自朕登基后一向节俭持政,缩减各项开支,唯独这些花儿烧掉朕不少银子。”
我暗自咬咬牙,人比人气死人,我想买块玉做个扇坠都要将自己的宝贝典押出去,他却拿白花花的银子换花玩……可是,我也给自己斟满酒:“我记得你明明是讨厌花的,为什么对鸢尾这般情有独钟?”
其实这个问题也就是问着玩玩,在刚刚看到这片鸢尾花海时我便已得出了结论,摆下这浩瀚花海自然不是对鸢尾情有独钟,而是对鸢尾背后的人用情极深,我探向李怡:“我记得,晁凰最爱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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