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府,长廊上的气死风灯只点亮了一半,堂堂的怡亲王府自然不会点不起几盏灯,由此可见云明的克己自守。
书房内也只点了四盏灯,若是读书写字时在桌案前再点上两盏。书房内布局也极其简单,东面开了两扇大窗,白天阳光可以照射进来,靠窗有一张躺椅和矮几;西面是一列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各种书籍;坐北是一张书桌,其后有一座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床榻,如此简单而已。
此时的书房内坐着两人,云明神情似有些焦躁,看着计先生,计先生正在翻看关于楼池月的所有资料,足足有十几页,事无巨细都记录在案。
计先生卷起了资料,握在手中,犹豫了下,方才开口:“这宫中传言,大师批命,所有意图伤害她的人都会被反制,事实也是如此。一次两次可以是巧合,但三次四次就绝非偶然。大师批命不可信,那么剩下只有一个结论,这个楼池月具有非常之智慧,而且擅于把自己藏于九地之下。我们一直把她看作一个意外卷入其中的寻常宫女,却是大错特错。如果德妃娘娘之事也是她的反击,那此人深不可测。”
云明起身走到桌案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已是凉了,这一口凉茶下肚,他反倒觉得脑子一清,想起一事,“云正曾关注过她,后来不了了之,我也没在意,之后西山猎场案,嘉柔也在。那么楼池月定然随行,如此一来,他们也算共过患难。由此推之,楼池月可能很早就站在太子一边了。”
“清风不见了,不为刘大人所擒,那么极有可能是楼池月的人,她的父亲外调岭南,应该会给她留下一些人手。”计先生模了下自己的山羊须,沉思了一会儿。“她若是太子的人,以太子的性情,在宫中会留一着暗棋护住她。如此一来。要想暗中除了她绝非易事。”
“好在她只能拘于后宫,要想坏我们的事却也不易。况且,杨淑妃已同意结盟,让杨淑妃暗中留意。徐徐图之。”云明重新坐了下来。“先生,我们现下的首要目的,还是拿下谢兆林。”
计先生拧了拧眉,把资料卷放在书桌上,只好暂时放下了。“镇国侯斩断了以前所有首尾,不惜放弃了诸多利益,象乌龟一样缩在龟壳里,的确难缠。我们手上这点证据。不足以拿下他。他有一个妾生的幼子颇为聪慧,极得他的喜欢。是人总有弱点。在皇上宣告太子之位前,我们只要做好一击必中的准备就可以了。”
“先生大才,有先生在,本王高枕无忧。区区一贱婢,先生不必在意。”云明轻拂袍袖,风光月霁,一派儒雅,温润如玉的笑容里隐着野心勃勃。
皇宫内苑,楼池月一回宫,先去皇后那里回禀了今天的事。“所谓中毒案,不过是巧合而已。孙太医的试验已证实了,此事与御膳房无关。该如何处置,请娘娘示下,”
“你的差事办得挺好,这样的结局最好,既然没御膳房的事,那些宫人全都放了吧,让她们日后做事更细致些。”皇后娘娘当然满意,那些嫔妃受些苦关她什么事,死几个才好呢,只要不是因为她这个皇后治宫不严引发的就成。
“皇后娘娘,奴婢求您给个恩典。”楼池月突然跪下,话音一转,已带哭声,“娘娘,奴婢今日在那叶家村被人行刺了。奴婢以为,刺客定是怡亲王派来的。当初,因为预谋毒杀皇孙案被奴婢撞破,德妃便派了个宫女要推奴婢入荷花池,幸被奴婢识破才逃过一劫。今日又被行刺,是宫正司女史小草替奴婢挡了一刀,伤势极重,也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便是醒过来,也不知还能不能行动如初了。娘娘,若是小草短时日内好不了,恳请娘娘准许她出宫,奴婢,奴婢……”楼池月双眼通红,泪水潸潸而下,拜伏于地,“她救了奴婢,恳请娘娘恩准。”
皇后娘娘略一思索,抬抬手,温言道:“起来吧,她倒是个忠心的。本宫准了。”孙太医出宫试验一事可是请了旨的,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必然震怒,公然行刺宫中人,那就是打皇上的脸。事后皇帝也会对楼池月有所安抚,那她身为皇后先示恩给她也无不妥。
“奴婢叩谢娘娘大恩。”楼池月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你明日再去瞧瞧她吧,待会儿本宫赏赐你一些疗伤药和补品,一并带给她。”皇后娘娘神色更为柔和,既然示恩自然要做全套。
再次谢过皇后,楼池月退出了凤仪宫。她掏出绣帕擦拭一下眼睛,拍拍自己的双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终于做好第一件事。”
回到宫正司,让小桃去传令,放了御膳房的宫人,并把王司膳请过来。此时听到闭门鼓,“咚咚咚”,声音极远入耳也轻,可是一声声犹如敲在她心头,倒似心中的战鼓被敲响了。
“楼司正。”王司膳进门便拜,这等同于救命之恩。
“王司膳,请起。我长话短说,若非我小时也受过螃蟹柿子之苦,也不会想到试验之法,也就不会带小草出宫,她也不会为我挡刀,生死不知。所以,我欠了她一条命,等若你也欠了她一条命。我知道,我向你索要杨淑妃的食单,你心里必有顾忌,你可以不给我,看在崔司苑的面子上,我不会怪罪于你。但你若是给我一份假的,咱们可就真结成仇了。”楼池月目光咄咄地看着她,中指敲击着桌案,等待她的回答。
“楼司正一片孝心,奴婢自然不会心存龌龊。明日定当亲自送来。”王司膳没有片刻犹豫,她想起崔司苑的话。“她,只有她能救你。只有她肯救我们这些卑贱如草的奴婢。”
“好,明晚此时。静侯佳音。”杨淑妃沉寂太多年,有关她的消息太少,所以,楼池月决定从她的衣食住行开始调查,这些最基本的信息最不会骗人。
回到梅园,今夜是玄值夜,早在屋里等着了。楼池月洗漱一番。坐在桌前静一静,然后开始研墨,“我今日在宫外被人行刺了。”
玄一惊。掠了下来,那双媚意横生的桃花眼有些慌乱,“伤哪儿了?”按照密谍司的规矩,主子受轻伤。她们要被杖责十下。
“我没事。小草替我挡了一刀。”楼池月安抚地轻拍一下她的手,“你们几个要担心,宫外行刺不成,怕是还要到宫里来使手段。”
玄神情一松,先前惊慌之下倒是忘了,眼前这个主子和以前侍侯的主子不一样,所以,安心之下她更是愤怒。“主上,不如你挑了奴婢日后明面上跟了你。这样就可以随你出宫,我一定把他们统统杀了。”
楼池月摇摇头,于她来说,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才是力量,放到明处不够看。再说,太子送的人情,一说开来,别人一查,其她三人也瞒不住。
研好墨,楼池月把床头的一本通贤集拿了,开始在上面用阿拉伯数字标页码。“有你们在,我安心了许多。至于宫外,你们也安心,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第二天一早,晨光初曦,楼池月去玉带河边走了一遭,满面愁容,神思不定,最后在河里放了一盏乞福灯,然后去了一趟裕仁宫,见了嘉柔,让她带封信给云风,再向贤妃告个假,这才回梅园。用过早膳后,楼池月带上药和补品,一个人出了宫,走到西市坊门口,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停在她面前,“,乘小的马车吧,里面宽敞舒适。”
楼池月撩起车帘向里看了一下,“行。”
马车夫忙搬出一个杌子,垫在她脚下,在一旁撩着车帘,“您担心。”
楼池月上了马车,马夫鞭子轻轻一扬,马车向城门口方向驶去。马夫一顶斗笠扣在头上,瞧不清面容,一身粗布麻衣,脚上一双布鞋,象个寻常车夫。
“李再兴。”身后传来楼池月清亮明净的声音,“你有三个错处,其一你的马车都太寻常,倒象是哪个府上自家的马车,外面不显山露水。要做生意的马车,外面或豪华或清雅,最不济也洁净如新。其二,你替我撩帘子时站错位置了,你应当跑到另一边去,这才是陌生人的安全距离,何况男女有别。其三,你一身衣服包括鞋子都很得体,可是你那双筒袜不觉得太过妖艳了吗?雪白泛光,我瞧不出是什么料子,但肯定不是一个马夫穿的。”
“妖孽,你这个妖孽。”李再兴嘴里嘟囔着,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吃痛,向前飞奔。身后又传来楼池月悠悠的叹息:“其四,任何一个马夫爱惜马甚于爱惜自己,绝不会无故抽它一鞭。”
跑了一段,马速降了下来,眼看就要到城门口了,楼池月扬声唤道:“停一下,劳烦你替我下一碗馄饨来。”递给他碎银子时,低声道:“你还没用早膳吧,我等你。”
李再兴挑了下斗笠,露出下面半边脸,唇角弯起,然后转身去了。楼池月坐回去,也轻轻笑开了,“其五,居然不谢赏。”
到了叶家村,马车就停在里正家门口,李再兴貌似找地方解手,将里正家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靠在马车上,以斗笠盖着脸,似乎在睡觉,其实两只耳朵支棱着听动静,他可不想再一次让别人在他面前行刺了楼池月,昨日那一瞬的感觉很奇怪,心似乎被揪了一下,之后又没什么了,他归结于错觉。
楼池月先进去看了小草,小草还睡着,模了下她的额头,不烫,心中松了口气,没发烧说明伤口没炎症,然后去堂屋见孙太医。
孙太医眼里虽有血丝,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有救了,一早换过药了,没有脓疮,昨夜有些低热,服了一剂药后,没有再发热。最凶险的一夜了,可见你的预防法是有效的。”
“多谢孙太医一夜辛苦,楼池月欠你一条命。”楼池月平平淡淡说来,也没有给他行礼,但孙太医她此话出于真心。
“池月啊,老夫行医数十载,若论心地之无私,只遇见你一人而已。这些都是救命之法,老夫愧受了。你若不嫌老夫年迈无能,我们平辈论交,也不再谈什么恩义,如何?”
楼池月当然应下,两人又聊了下医学,楼池月虽然不懂医,但她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解等于为孙太医打开了另一条思路。古时早有缝合之术,以白桑皮为线,所缺的只是对细菌感染的认识。等小草醒了,楼池月去陪她,问了她之后,她果然想呆在宫外,只是家里早没联系,无处可去,楼池月让她安心养伤,她自会安排。
用过午膳后,楼池月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楼池月明显高兴了许多。李再兴车速放得慢,马车很平稳。
“昨夜,刘大人应当已秘密地把刺客带走了,他会把名单放在那间厢房的门梁上。还有那个钟于国,是护国军……”
“我知道了,谁曾想,忠义传家的钟家居然会与突厥人勾结,真是辱没祖宗。仅仅一万军士,就膨胀了钟家的野心。”李再兴恢复了一惯的冷嘲。“真当上天突然掉下一个大饼,正好砸在他们钟家的地面上,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楼池月靠在软垫上,闭上眼清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
声音渐渐低去,嘎然而止,李再兴撩起帘子一看,她头歪在一边,已酣然入梦。李再兴轻轻一拉缰绳,马速再次慢了下来。想来她昨夜是忧心忡忡,睡得并不安稳。
入了城,喧闹的人声惊醒了她。楼池月掀帘一看,原来已经入城,一间书坊里人群热闹非凡,今日是华报发行日,看来《射雕》的热度依旧未散。看到有人手中的华报里掉出一张纸条,楼池月心思一动。“车夫,买份华报回来。”
李再兴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不一会儿就买回了华报。楼池月展开一看,果然其中夹了一张一寸宽的纸条,上面印着智者游戏有奖竞答,有三题,一是鸡兔同笼,二是曹冲称象,三是秘境寻宝。第三条是说有人去一秘境结果深陷地底迷宫,后来他看到一物,才走出迷宫,问他看到何物?这三题是楼池月一早让嘉柔送的题目,只让云风尽快上报,没想到这小子想出加印这一招。
“臭小子有办法。”楼池月笑了,眼睛微微眯起,象只小狐狸。“饵已下,就看你咬不咬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