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姬尖叫着往后腾挪,哭道:“陛下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念在臣妾是东宫旧人的份上,留臣妾一条命吧!”
元乾忽然凝目去看墙边架子上的佩剑,大袖一挥狠狠捏住了剑鞘,那浮雕的游龙图案压得掌心发麻。寒光咋现,“承影”擦鞘而出,迎面而来一阵逼人寒意。
辛姬骇得愣在当场,背上冷汗直滴,全身发麻,她紧紧盯着元乾的动作,瞳孔着倒映着他一步步逼近的身影,她觉得喉头格外干涩,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元乾拔了剑,看也没看瘫软在地上的女人,漠然看了殿中众人一眼,径直出了大殿。他身后,辛姬僵硬的身体因为陡然放松而颤抖不已,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在她的脑子里。
除夕的宫苑灯火通明,皇城外便是坊院。艺伎柔艳的歌声伴着乐曲传来,混着急剧的马蹄声,夜半时分像催命的<咒语。
一声长嘶,马蹄应声而止。
“什么人啊这么晚了……”
一个守门的梳着双髻的蓝衫小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向外看过去,借着手里挑着的灯火,唬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却一下子捂住嘴巴,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门外整齐肃列着一队羽林天军,统一的明光铠甲,光滑透亮的护心镜,无声而有力地宣示着来人的身份。
待看清门前的人后,小童腿一软直直跌在门槛上。“奴才参见陛下……陛下……”
“嘭”地一声,元乾一脚踹开了半开半阖的府门,目光沉得像是下一刻就能杀人,“你主子在哪儿?!”
小童吓坏了,语不成调:“奴才……奴才……”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醒了府中其他人,灯笼接二连三地亮起来,守卫王府的府兵侍卫在最快的时间汇聚在了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在府兵的拱卫中,披着貂裘大氅的妖冶男子缓缓步了出来,看清来人是元乾后。他的脸色变化数次。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皇兄!”
闻言,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寒气,陛下不是御驾亲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羽林天军如潮水般涌进来,双方围成了一个圈。隐隐有对峙之势。
“老五!”元乾看着他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有朕这个大哥!”
元秀微笑:“皇兄这是说哪里话。臣不曾有一刻忘记。这么晚了皇兄这是……”
“朕不想跟你兜圈子——你曾经做过的那些勾当朕都可以当作不知道,可你万不该把朕当傻子!父皇临危遗命,让朕这个大哥对手足兄弟们多担待些。可这并不代表是朕容忍你的资本!”
这是元乾自登基以来,第一次跟这个五弟说起那件事,他也从未想过竟会在这种情况下撕破脸。
“你我都心知肚明,朕为何深夜来造访你的王府!老五,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朕!”
“皇兄说笑了,臣怎么敢?”元秀依旧不焦不躁,“帝后一向伉俪情深,臣前段时日听说皇后病了,皇兄此刻该去好好照顾她才是……”
如此便等不住了吗?父皇教你的帝王之术呢?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元氏帝王果然多出情种啊——这还早呢,我要亲眼看着你痛不欲生,看着你发狂发疯,看着你毁掉自己的千秋基业!
“元秀!”手中长剑一点点扬起,在这场大雪中,元乾眼中似燃着熊熊烈火,“解药——”
看着此情此景,这个满头墨发披在肩上的妖冶男人敛起了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这盘棋果然赌对了。
“解药!”
长锋横在他眼前,下一刻就能刺穿他的胸膛。元秀平静地开口:“我没有解药。”
寒光一闪,一股凛然剑气猛然侵入他的脖颈,他下意识地闭眼,等待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胸口受了一记重击,像五脏六腑俱裂时的痛楚,他难受得猛然向后倒退了几步。
元乾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眼神狠厉得像能沁出血来。他一字一句地诅咒:“好!朕跟你耗!看到底是皇后先去,还是你先死!”
雪地里,狼狈的妖冶男子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笑意。好,我等着!
清冷寂静的长街上,训练有素的羽林天军无声跟在他的身后,那人浑身僵硬,几乎要与这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他慢慢走着,任凭雪花落满肩头,忽然又一个趔趄摔在了雪地里。
“陛下!”身后有人惊呼。
“先不要过来……”元乾嘶哑地低低说。
他伏跪在地上,头深深埋进积雪里,任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在他身上,如同濒死的人,在雪地里蠕动几下后就这么伏在那里。似乎有种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他,再向四周淹没,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修长瘦削如竹节一般的手抠住地上的积雪,狠狠地抓紧,扭曲,像要把那些积雪捏碎——
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悲哀。
元秀没有说谎,自柔然灭亡以后,这种毒就成了无解之毒,再也没有解药……
阿芫,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造下的杀孽总要你来承担?为什么?我已经失去父母、失去知己、失去兄弟,站到了全天下的风口浪尖,我已经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唯一仅剩下的,只有一个你啊!
羽林天军的指挥使身体震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皇帝。
有人一把扶住了他,元乾缓缓抬头,映入一张素净清秀的脸。
女子扶住他的肩膀,像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朦胧的天光下,元乾的脸上一片惨白,雪片在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白玉般的脸上冰凉如石,却有点濡湿,好像雪水,又好像不是。
女子几乎哭了出来,这个雄才伟略的皇帝,这个翻手是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她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绝望过。
“陛下……”她颤抖着开口:“回去吧。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元乾深深吸一口气,久久,终于慢慢从雪地里直了身体,站起来,牵起一抹平静的微笑:“好,朕知道了。”
念奴怔了一下。
他的脸色变得如此之快,刚才的悲哀绝望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惨白的脸上,微微一笑,居然云淡风轻。
可那个微笑……念奴心里陡然沉了一下,那微笑像一张完美的面具,却悄悄裂开一道缝隙;几乎是扭曲的,仿佛有一种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面汹涌地冲出来,却被这个人用全部的力量,用这张面具压制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