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从御馐房回来不久,白青亭匆匆用了晚膳,戴着毡帽提着灯笼入了密道。
密道里有点潮湿,又因年久未修,有些滑。
所幸她有身手作底,一路走得还算平稳,密道是直线直出,想是以最近的线路修建的密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有多。
出了密道的时候,本以为外面一片星光,她却看到另一间暗室,这条密道两头竟是连接着两间暗室,此暗室比清华阁的暗室还要比之大了两倍。
她将毡帽取下,细细看了起来。
有床有榻有桌有凳,日常用品皆有,其中一面墙只摆了一高几,高几上同样摆了只书写着忠义二字的牌位,她想她可以肯定这是谁的暗室了。
香案上积了不少烟灰,烟灰看着时日不长,想是原主常来的缘故。
她在周围再看了看,看了又看,确认确实没有梳妆台,梳妆台最大的作用便是铜镜,原主是觉得没有颜面见明家满门么?竟是连女子最具备的东西都不用。
出了暗室,她将暗室外的宅子看了个通透。
暗室建于寝室之内,这寝室一看便是原主的,什么都有,果真唯独缺了梳妆台。
要不是皇宫内不得太过于奇言异行,免得过于显眼惹人,她想原主是想连清华阁也不摆设梳妆台的。
宅子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宅子,待她全部逛完这三重院落,已费了不少时辰,都是些家居日常的摆设,毫无奢华之物,毫无有一丁点镜子的地方。
什么都不少,也什么都不多,唯一缺的是她想要的木柜。
她现在正处于皇帝责罚期间,不仅取消了她原有的休沐,连出宫都不比往常那般容易。
唯有夜间她可通过密道出来,看来她得出门去逛上一逛。
想到这,她有点兴奋了。
她自到古代,还未看过皇宫外的街道,更惶谈是夜间的街道。
本想从前门出去,却闻得有人在外的声音。
倘若有人知晓这是天朝白代诏宫外私宅,她这般冒然出去,怕会徒增麻烦。
改了个道,她从后门出去,戴着毡帽提着灯笼缓缓而行,直走出她所处宅子的南岩大街。
街角拐弯的时候,一辆马车疾迅而出,差些撞到她,好在她身手不差避开去。
那辆马车又前行了十数步,终停了下来。
白青亭私出皇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拐过弯继续走,不与停留,不想有人追了上来喊住她,“姑娘可曾伤着?”
不得已,白青亭停下步伐,透过毡帽看着追上来的人,看他着装应是奴仆,他神色焦急,倒是个善心之人。
她道:“无碍,小哥且回。”
说完她再次举步,却让另一个温和的声音止住,他拱手一礼道:“姑娘,在下的马夫鲁莽,虽未有伤,却终始吓着了姑娘,在下赔罪了。”
不见她转身,也不见她有所反应,而是滞住的脚步再次迈开,他又道,“夜深人静,姑娘孤身一人……”
她微微颔首,淡然说道:“请回。”
他未再有言语,只是看着她渐渐淡出他眼的身影。
小三挠了挠脑袋,向来自扫门前雪,水伯也不是头回鲁莽险些撞伤人,没见那么热心过呀,还特意下了马车,真是奇怪奇怪!
“?那姑娘……”小三还未问完,可惜就被两个字喝止。
“回去!”
君子恒转了个身,却未再上马车,他走着走着便回到了君府。
君府前,站着君子恒的父亲,当朝太医院太医君通。
君子恒行过礼后,便道:“夜风凉,父亲何以站于府外?莫非是等儿?儿虽不孝,幸而且认得路,不会迷路不归家,父亲且安心。父亲,与儿入府吧。”
君通捏住想扶他入府君子恒的手,怒斥:“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吹凉风?还不是因你这孽子!”
君子恒乖乖受教,“父亲教训得是,儿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君家就你一独子,你一不娶妻二不纳妾,最大的不孝便是不生娃,你是想君家绝后么!”
“父亲慎言,若让祖父听见,父亲又该受责了。”
“我受责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兔崽子!”
“父亲教训得是,儿不孝。”
小三看着眼前戏码,想着这样的戏码好像上演了好几年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是从成年及笄那年开始,今年二十有一,都六年了。
一日不成婚,这样正六品的老爷拦在门外责骂正三品的的状况便会一直上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父子俩不烦,他身为随侍早烦了。
“你拿你祖父来说事也没用!赏菊会在即,此次你若不趁此大好机会好好挑个名门闺秀给我娶回家,我便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上大理寺当差!”
“父亲教训得是,儿不孝。”
“再不好好娶个妻子生个娃,我就逐你出家门,看陛下还要不要一个被踢出家门的不孝子!界时你的大理寺卿也做到头了!”
“父亲教训得是,儿不孝。”
……
小三抹了抹额际的汗,这天下的老子哪个不盼着儿子高居庙堂光祖耀宗的,像老爷这般三天两头咒丢大理寺卿官职的,这天底下应是独一份。
君子恒站得挺直,双目微垂,在君府外吹着夜风谦卑地受教了两刻钟方入了君府,这还是君老爷自个骂累了嗓子渴了的情形下。
当然,每次一有大型明是花会宴会暗是相亲大会的时候,他都免不了一顿父亲责骂,时间长短以君老爷当日战状而定。
之所以每回皆被拦在府外,是因君老太爷虽也着急君之恒的姻缘,但君之恒自以十九岁之龄便当上大理寺卿之后,君老太爷更着重于他的仕途之上,姻缘之事也是半睁眼半闭眼,不说不逼,也任君老爷去闹,只要不闹到君老太爷跟前就成。
白青亭转了几条大街,其间不乏许多还未关店面的铺子,却未见专做木柜的铺子。
“滚!要不是看在你老子给我做了几十年的长工,你以为我还会结算工钱给他!”
“老板,我爹真的病得很重,急需银两。您行行好,再给些钱吧,这一百文确实不够!小年子给您当牛做马,一定报您恩惠!我还会做木工,棺材我也会做的,我爹教过我……”
“牙口还没长齐,能给我做什么棺材!”
夜里静,这样的大声大喝让她有些好奇,她寻声而去,到的时候小孩子还跪在店外砖石上求着削瘦一脸薄相的老板,看那年岁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她抬头一看,棺材店,那应该会做木柜吧。
“我真的会做的!会做的!老板您行行好……”
棺材店老板冷呸一声,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会撒谎!”
说完砰的一声,棺材店老板已将店门关得严严实实。
小年子双眼都哭肿了,却也无法,站起身想回家去了,想着明日再来求老板,多求求老板说不一定就心软了答应了,爹就有救了。
“你叫小年子?”白青亭挡在他回家道上,“你可是想借钱为你爹治病?”
小年子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位好看的认识他?
白青亭干脆半弯来,与他平视:“你真会做木工?”
小年子还是微怔,不过一听到这个事关他信誉的问题,他立马力证:“会会会!真的,我都十一岁了,跟我爹学了三年的木工了!”
白青亭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豆牙,这么瘦小有十一岁?
她点头,“好,我信你!那你帮做几个大木柜可好?”
小年子讶道,“真信我?不是诳小年子的?”
她摇首,正色道:“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大人也不可以撒谎不是么?”
小年子重重点头,白青亭从怀里拿出一早画好的大木柜图样,以现代收纳柜为图,其中有一个四层一个五层,每一层皆能容一名成年男子长短大小。
她道,“这是给你的图样,你看看能做么?”
小年子接过看了看,样式与平常的木柜不大相同,不过图解得很清楚,他都看得明白,逐点了点头,“能做!”
“四层的你给我做五个,五层的你给我做一个,每一层中间还要加上一把锁,无论是木料还是锁都要上好的,且皆由你来采买,可有问题?”她一通交待,又模出一碇金子给他,“这是酬劳,可够?”
小年子怔愣地瞪着放置在他掌心的金碇子,半晌没回魂。
她想,看来是够了。
白青亭摇了摇小年子的小肩膀,才发现这孩子真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想起幼年在孤儿院中那时的自已,语气中多了些许怜惜,问:“这些木柜你多久可以做好?”
小年子被晃得回了神,想了一会,不太确定地回道:“我爹病重无法做木柜,不过我可以寻人帮忙,大概应该……半个月便成了。”
“一个月也没关系,但不能寻外人帮忙,你爹能帮则帮,不能帮则好好养病。”白青亭交代着,“你要答应,你帮做这些木柜的事情不能跟谁说,任何人都不可以,记住了么?”
小年子不明白为何,不过爹时常说雇主的要求大过一切,既是要求的,他照做便是,应道:“记住了,家里人我也会让他们保密的,就算爹问,我也只说是雇主要求的,不说!”
“好!男子汉大丈夫,可要算话。”
“小年子一定算话!”
小孩子目光坚毅,神色认真,这样纯净的孩子,她还是信任的。
“无论是什么时候做好,你都到此地来等我,若等不到我或遇不上,你寻块小石子在那棺材店墙角处画个小柜子,我一看到便知晓了,你可明白记住了?”
小年子点头,“其实,这些木柜无需一块金碇子的,……”
“你爹不是病了么?拿去好好给你爹治病。”白青亭站直身子,“你若真想谢我,便好好地帮我做好木柜,便是你对我的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