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纱,犹如寒霜。
一百五十个孩子,最后活着的只有七十人,一场悬心的生死之杀落下帷幕,少年们终于在黑暗中含血而眠。
暴雨劈劈啪啪下了半夜,冲洗了集中营场地的血气,一声鹰鸩鸣叫划破夜空,睡梦中的他猛然惊醒,忽感身后冰凉一片。
人呢?仇晟心中一惊,直觉不妙,身手灵敏的跃出休息室,院外的侍卫也比往常要松懈,三个月的不眠袭杀已经让这些奴隶疲惫不堪,今夜更不可能逃跑。
八角亭交替的警卫也比往常松懈,仇晟犹如夜晚黑鹰,从集中营四个角落一一寻找,终于在潮湿腥臭的沙窑找到了甄月。
夜色朦胧,甄月缩卷着身子蹲在尸坑中,喃喃而语,双肩因为强忍痛哭而剧烈颤抖,静静聆听,才听清那声声零碎的对不起,整个人显得可怜凄凉至极。
细微的脚步生让她猛地顿住,她双眼朦胧,看不清来人,凭着本能拔刺而去。
“是我!”仇晟抵住她的锋刀,低声道。
登时,她像毒蛇咬手般甩掉匕首,蹲回尸坑,又开始神经质般喃喃而语,不再看他一眼。
潮湿腥臭扑面而来,尸坑承载着数不尽的尸体,堆积如山,每月月末,都会有人来清理,腾出地方,好接着堆满尸骨,今夜下了场不平常的暴雨,腐烂的尸首臭气熏天。
仇晟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峰,坐在甄月身侧,才惊觉她身体寒冷如玄铁,竟比这些腐尸还要冷。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是最怕这些吗?”。
甄月整张小脸都缩在膝盖处,牙槽上下颤抖,一言不发,因强忍哭泣而胸脯激烈抖动。
她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沦。
仇晟见此心中升起闷烦,一把抓过甄月的胳膊,登时,大惊失色,清浅的寒月打在她娇小的脸颊上,苍白的双唇早就被牙齿咬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尖瘦的下巴落在那些腐尸上,若不是她胸脯震动,只怕与那些死尸无异。
“你松口!你疯了吗!”仇晟一拳打在她脸颊上,暴吼道。
甄月顺着力度倒在一片尸体上,苍凉苦笑,丝毫不觉得疼痛,心早已麻木不堪。
“不就是杀了人吗!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你现在在这里装内疚,怎么不死在生死笼里!”
句句如重锤,让甄月心如刀割,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嚎大哭:“你懂什么!我秉承着生命平等、自由公正的理念,现在什么都没了!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将承受日日夜夜的黑暗侵袭,我满眼都是他的血。”她抱着双肩,悲绝无助道:“我想回家,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仇晟扳过她脆弱的肩膀,看着她百念皆灰的空洞眸子,悻悻道:“平等、自由!你简直天真可笑!我告诉你!在这个乱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活的像个畜生,我们也要卑微的活着,等着我们有能力直起弯曲的脊背,俯视这个腐朽的世界,在这之前收起你那可笑的理念!否则你跟他们注定一个结局!”
“不!”甄月悲呛一声,用力将仇晟推开,愤愤道:“这是你的理念!不是我的!你与他们有什么区别!杀人不眨眼,即便活着,与嗜血的利器有什么区别!”她控制不住的跪在满地尸首上,绝望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嗜血的利器,我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悲凉的情绪从仇晟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她就像一朵不染尘世的净水,一滴滴血墨正疯狂的沾染她,她就像蝉蛹,紧紧裹着自己的希望,要么破茧,要么死亡,
仇晟猛地抓着甄月颤抖不堪的肩膀,声音沙哑道:“甄月,你现在还小,我不知道这些想法你是从何而来,但是我坚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现在的残忍只是为了以后心中的理念,胜者生,败者亡,恒古不变,我们的残忍只是为了更好的,如果你活在,那你永远也不会有。”
“阿仇,我好怕,怕有一天变得冷漠无情,怕我无法守住心中卑微的信仰,在这里,人人都张着血盆大口,啃食我所剩无几的信念,我怕我会万劫不复。”她痛哭不已。
“真正的信仰,是经历肮脏的破碎后,仍旧屹立不倒,所有的血泪都是残酷的考验,如果杀一次人就倒地不起,那我看不起你所谓的信仰!简直狗屁不如!”仇晟墨黑的瞳孔望进她残败的灵魂,一字一顿道:“站起来!为了你心中的信仰活着!有一天,告诉曾经残害过你的人,他们打不到你!”
甄月猛地顿住哭泣,耳边都是那句:站起来!为了你心中的信仰活着!袅绕不散,心也慢慢坚定起来。
此时的她仿佛看到仇晟淡薄的身子盛开团团烈火,让人不可直视,她盯着他如鹰的眼睛,问道:“那你血泪挣扎,又是什么在支撑着你?你又是为什么而活?”
仇晟双拳紧握,刺骨的恨意也无法埋葬于黑幕下,她感觉他的身子僵硬如冰,嗜血的双眸散发着幽幽红光,竟让她生出一丝害怕。
夜很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冰冷的呼吸,他冷冷道:“我为恨活着!总有一天我要用双手粉碎我恨的人,让他们痛不欲生,我要踏遍万众山河,用他们的血骨告诉他们,我是谁!安抚那些逝去的生命!”
甄月的心痛如刀割,那是怎样的恨,让一个十三岁孩子变得阴郁暗沉,仿佛要吞噬整个天下才会安息。
“阿仇……”她欲言又止,眼角泪水滑落,却是为他心疼。
“甄月,这就是我唯一的支撑,我要留在集中营,接受最残酷的磨砺,让我变成一把锐利的锋刀,再出鞘便是血流成河,所以为了我们心中的信念,好好活着,哪怕像狗一样,也要活着。”
“哪怕像狗一样,也要活着。”她喃喃重复。
男孩坚定的点头。
晨光熹微,第一缕寒光照射在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身上,破晓的晨光呼唤着生灵,照耀着他们凝聚在一起的灵魂,同舟共济,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