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话别记恩德心向往之
见慈母诉肝肠一闲话乎
马夫经过一日的歇息,已是大好。那另置马车的下人也在黎明时分赶了回来。
天将明,顾氏在院内紧握着沈的手话别,沈始终礼遇有加,说了些祝福的话,顾氏这才上了马车挥手示意。
车轮滚动起来,顾氏再次掀开帘子,短短一日,她对这里竟然十分不舍。这种简单随意的生活怕是许多人都向往的吧。如那沈,虽家道中落,却仍旧过得简单自在。
这样的生活,顾氏只能想。
谁让她出生就是嫡出呢。
杜成安望着妻子心事重重的模样,阴测测笑了。
这种眼神让顾氏一阵哆嗦,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看丈夫时,见到的是一张对她关怀备至的脸,她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错觉。
有了前车之鉴,车夫这次赶路更加谨慎了些,不过加紧速度,又赶了三四天路,总算是到了金阳城。
夫妻二人匆匆换了一身衣衫,简单停顿后,改换水路而行。约莫过了半日功夫,已是到了家门口。
一别多年,家里的情形杜成安已经有些模糊,唯独朱漆的大门上两个大字滚烫般灼烧着他的心窝:杜府。
从杜成康书信到陇南约莫几日时间,再到杜成安夫妻赶回来,一个月也去了个大半,老颜氏盼着幼子与儿媳回来,只一日日用药拖着。
早有下人在门口眼巴巴望着,见到二老爷回来,一面忙着去给大老爷报信,一面去了老的含辉斋,余下的二人,大约是之前伺候过二老爷的,留下来汇报着老的境况。
杜成安夫妇来不及洗漱,便已朝含辉斋去了。
大老爷正在书房,知道弟弟回来了,连忙赶来。
大比丈夫先得到信儿,匆匆迎了去。
正好在含辉斋外院相遇,杜成安先唤了一声“大嫂”,跟着顾氏福了身。
大见了小叔和弟媳,微点头道:“二弟黑了些,倒是弟妹……”微一沉吟又道:“几年不见,似是消瘦了许多。”
顾氏不知如何接口,杜成安接过:“谢大嫂关心,只是我们连日赶路,我因外放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难免忧心母亲身子。青岚作为儿媳,感同身受也是应当的。”
大袁氏答得轻飘飘:“二弟心善,自是比我这大嫂想得周全。”
顾氏哪里听不出袁氏的讥讽,只当听不见般低下头来。
袁氏占了上风,正想乘胜追击,这时大老爷杜成康来了,见满院的人,道:“怎么都在外面?”
见到弟弟,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弟,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走,我们去见母亲。”
根本没有给袁氏继续挑刺的机会。
顾氏轻移莲步跟了。
袁氏扁扁嘴,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颜氏见到在外述职的幼子,目光怎么都舍不得移开。她模了模儿子的眉眼,脸颊,再到密布的胡茬,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过了儿子,她接着看了看儿媳,见她也好端端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老爷极孝,母亲安慰,他便跟着开心了些。
一别七载,他自然知道母亲有许多话要跟二弟弟媳说,遂带了大房的人退出来,给母亲和二弟一个空间。
颜氏高兴非常,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二老爷和顾氏偶尔应上一句,逗得颜氏喜笑颜开的。终究是病着,只撑了半个时辰便乏了,最后二老爷答应就在院外歇着,等她醒来便能见到,颜氏这才像个小孩般满意地睡去。
晚膳就安排在含辉斋的大厅里,杜成安哄着,颜氏吃得比平日多了些,气色也瞧着红润了点。雅芳苑早已打扫出来,因为二老爷与顾氏还未洗漱,因此这一餐不过就是老颜氏、大老爷杜成康夫妻及二老爷杜成安夫妻共五人,晚辈的和大老爷院中姨娘等,安排在第二日晚膳时再行相见。
看着儿媳疲惫的神色,颜氏颇为心疼,摆摆手让两个儿子及袁氏都回去,独留下顾氏一人。
待所有人都退下,颜氏亲切地拉着的手坐到身边,道:“这些年都好吗?”。
“嗯。”顾氏低头,假意欢笑道:“一切都好。”
“安儿,他待你好吗?”。颜氏问道。
顾氏哽咽:“婆婆放心,夫君他待我极好。”
颜氏随即松了口气,点头道:“我也听说了,那边,安儿是一个侍妾也不曾纳过。”
看着空空的小月复:“你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吗?”。
顾氏仿佛已经知道婆婆想说什么,泪珠一下掉了下来,哀恸一声:“婆婆……”
颜氏哪里不晓得顾氏心思,只苦笑着拉着顾氏的手道:“你莫要担心,我不过是循例问问罢了。就是我这做娘的要给安儿纳妾,他只怕也是不肯的。我又何故来做这小人,倒叫你白白伤心一回。”
顾氏知道每每婆婆总要提及孩子,但没想到她会有这一说,她又急又羞,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一直没有身子,不妨倒是可以请些术士,我前几日还听说,咱们这金阳城来了个先生,有些奇门遁甲的本事,就是不知道真本事如何。”
“婆婆!”
颜氏忽觉自己说远了,笑笑:“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来啊。”看着儿媳憔悴的脸色,想起种种,道:“只是你大嫂那边……”
“懂的。”顾氏忙道。
“那就好,委屈你了,孩子。”
顾氏躬身退出,心里无限委屈。也许在外人看来,她嫁入杜家七年没有子嗣,夫君还能一如既往地对待,陇南的官衙内也没有侍妾,她顾青岚是上辈子积德遇到这么好的姻缘,这么通情达理的婆婆,可是事实背后谁又知道呢?大嫂句句暗讽她不是不知道,而她千里迢迢回来探望婆婆,风尘仆仆的没有一个好的休息,婆婆见到她的话就只是安慰几句“委屈了”,就是让她忍让大嫂,她心里的苦谁又看得到?
杜成安在雅芳苑外等待妻子,见她回来,很是体贴的加了件对襟羽纱的披风,什么也没说,两人进了院子。
第二日早膳时分,大袁氏因为忙着院子里的事情没有来,顾氏便伺候在侧。
杜成安一回来,老颜氏在杜成康跟前叨叨的时候明显少了些,他乐得轻松,自在地喝着粥,随口问道:“对了二弟,听说你们为了赶路,结果被堵在山上了?”
颜氏一听,惊出一身汗,忙紧张地看着小儿子。
杜成安只微微一笑,见母亲如此紧张,道:“母亲也真是,若是孩儿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还能在这里用着早膳?不过就是马车跌了一跤,落入一个坑里。”
杜成安身材消瘦,杜成康声音粗犷,身材魁梧,所以颜氏怎么都不儿子无恙,当即表态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才安心。”
杜成康也同意。
杜成安不乐意了,当即把那日在山头如何坠入洞坑,如何被沈相救,那沈如何临危不乱等等说了个天花乱坠,颜氏听了也直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沈倒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
杜成安叹气:“可惜家道中落。身边不过就一个丫鬟伺候着,也没有其他的下人。可是以孩儿看来,也不尽然是。”
“那是为何?”
“看她身量纤纤,总觉得不似她说的家道中落那般简单。”
杜成康取笑道:“二弟,怎地几年,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还是不改?你该不会是想……”
“康儿!你胡说些什么?”颜氏喝道。
杜成康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口。杜成安却不甚在意的模样,道:“大哥这次真是多想了,我不过想着,这沈既然帮过我一次,我好歹什么时候也得还上这份人情才是。”
“安儿这话在理。如此,你兄弟二人歇息几日,便亲自登门拜谢吧!若是她果真家道中落,送去些银钱物件也就是了。若是她是因着大院被撵出来或是送到外面养着的,只管抬出我们杜家,料想她那本家也不会再为难了她去。这样,我们也算是还了她这份恩情。”
兄弟二人应下。
杜成康道:“不知二弟与弟媳是在何地遇险?这沈又住在何处?我们只管先打听些,到时候也不至于唐突了。”
“说起来还远在揭阳县。好像是一座有名的山,山名我一时记不得了。”
“是陀罗山,我们入山口前我见过。”顾氏忽然道。
“是了。”杜成安接着道:“是陀罗山,还是好记性。对了,离沈居住的院落不远处,好像还有个院子。”
杜成康筷子一抖,神色不愉,直问道:“是不是叫做梧桐院?”
“大哥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去过?”杜成安更加诧异起来。
“那沈多大了?”
“大约七八岁。”
这下轮到杜成康傻眼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百转千回之间,饭也顾不得吃了,神色有些呆呆的。
杜成安率先用完早膳出去散步了,顾氏伺候婆婆,婆婆没有离开她不能先行离去,眼见着大哥不好的脸色,她也猜了个大概。只是这结果来的突然,把她撞了个猝不及防,她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颜氏道:“说吧,她是谁?”
“母亲还记得孩儿曾经纳过一个姨娘,后来她在生产之日难产,那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去了外地养着?”
“你是说,她就养在梧桐院?”
大户人家宅院甚多,不记载的便是各房的私宅或是姨娘的陪嫁。
杜成康点头:“孩儿正是这般猜测,她的年纪和所在位置正好合适。”
“可为何不是姓杜,却是姓沈?”颜氏咄咄逼人,她容不下一个跟她非亲非故毫无血缘的孩子。
“母亲,她的生母姓沈。”
颜氏费尽心思想了想,头脑里也想不起儿子还有一个姓沈的小妾。叹口气,她道:“既如此,你便先去打探打探,若真是我们杜家的孩子,还是接回来吧。”
“可是筱萍那里……”
颜氏有些怒,儿子总是很怕,一点他爹的气势也没有遗传到,她摆摆手:“去吧,你那里,我自会去说。”
“是,儿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