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落日,大半已经落入地平线下,深灰色的夜幕也随之降临,一场血腥即将开场。
当代表警示的钟声响起时,陶氏按捺下一开始的惊慌,镇定心绪后,先让人将两个孩子接到自己身边,然后点着名册,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冷然,隐约看去居然和陆文升发怒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她一个个命令吩咐下去,府里多增加了许多护卫是早就安排好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确定所有事情执行妥当没有出错。
陆文升也没有闲着,他亲自带人快速在陆府里梭巡,从外道里头,几道大门全都让他给封上,再派上自己信任的人守着。
陆府一片警戒,只是还不等陆文升确定完所有的地方,突然一个守着偏门的婆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焦急大喊,“老爷!老爷!不得了了!偏门那儿,有人闯进来了!”
“不可能!”陆文升不可置信地皱紧了眉头,急急又问:“是哪一处的偏门?”
“是和二老爷家相接的院子处的偏门。”婆子喘着大气连忙回道:“现在守门的护卫正在那对峙着。”她才能够跑来这里通报消息。
“该死!”陆文升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文虎那王八蛋亲自引倭匪来了。
他气得眼色泛红,只是这时候却不是发怒的时候,“去!去正院通知夫人还有少女乃女乃,我们必须马上走!”他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人跟这群倭匪死拼到底的打算。
他早有安排一群年轻力壮的护卫,这些人虽然也算是骁勇,但是倭匪的凶残也不是浪得虚名,与其把精力浪费在不知道深浅的倭匪上,还不如护着所有人赶紧撤到安全的地方。
陆府里的人一个个跑得飞快,恨不得背上插了翅膀,陶氏听见了下人的通报,手一颤也差点搂不紧孩子,不过她很快的就镇定,来,咬咬牙,指挥着身边的大丫鬟开始忙起来。
“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收拾简单的一套大衣裳,细软也不要,就这么走。”陶氏看了屋子一圈,忽然想起陶贞儿刚刚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连忙又命令道:“快去少女乃女乃的院子里,赶紧让少女乃女乃到后头准备上车,还有老大夫和产婆都得一起招呼上。”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偷懒,就是陆定西和陆云茜两个孩子也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任由女乃娘抱着他们,紧振着唇不敢说话。
陆文升找来的护卫身手不差,当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车,准备要从后头的一条通道避开人群离开的时候,并不见有倭匪追来的踪影。
陆文升知道还没完全进入山坳,就不能放松,他骑马跟着马车列队,高高提着心,一辆辆马车看了过去,但他猛地眼睛瞪大,又重新点了一次,这下子他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因为不管怎么点,马车就是少了两辆。
“少女乃女乃的马车呢?!”他看向身边调度马车的文贵,不敢相信都离开陆府老远,才发现这么大的纰漏。
文贵也是一凛,刚刚准备出发的时候,少女乃女乃那儿的人还说要等上一会儿,后来他见着没人再来回报,还以为少女乃女乃也已经上了车,半路他也重新点过一次,确定是没有问题的,怎么这时候都已经要上山了,却发现少了少女乃女乃的马车?还有那另一辆上头的是谁?
少了其他人也就罢了,重点是少了已经快临盆的少女乃女乃,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要怎么跟少爷交代?
陆文升看着不断前进的马车,他只知道这列车队不能停,最后他咬咬牙,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回去找,如果……还是真的找不到人,那就想办法送信给大少爷,让他来做决定。”
文贵应了声,丝毫不敢耽搁,带了五个人就往回头路去找。他就不信了,两辆大马车的,难道还能够半路给碎了不成?
陆文升看着文贵离去的方向许久,直到陶氏有些不安的探头出来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道倭匪追上来了?,”
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实话,心里苦笑,但仍故作镇定的安抚道:“没事,别操心了。”
她点点头,有些不安地低声道:“我不担心,只是有些怕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贞儿的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等等得让老大夫好好替她瞧瞧才是……”
陆文升嘴里一片苦涩,无法回话,他抬头望着树荫遮日的天空,夕阳的余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黑幕笼罩着所有人。
他向来不怎么相信鬼神那一套,只是这样的时候,也不得不祈求满天神佛,只盼着可别真的出什么事才好,要不然那小子真的会发疯啊……
陶贞儿这时候也正在向神佛祈求,她惊愕地看着突然冲上车来的苏巧儿,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
苏巧儿早已经不是之前见到的那般娇柔打扮,她头发散乱,也不知道几天没梳过了,就连穿的也是简单的棉布衣裳,看起来也有些脏乱,而她的表情更是带着癫狂,嘴里一直嚷嚷着她不去姑子庙,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子,随着她的话不断挥舞着。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苏巧儿原来一直都被关在后边的屋子里头,陶贞儿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在狭小的车厢里,她只能靠着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搀着她护着她,才有办法撑着身体坐着。
如果在逃命的时候,看见了疯狂的苏巧儿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那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再看见随后上车的杨氏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年是走了什么霉运,麻烦事接二连三的来。
肚子疼得让她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着车厢,听着以夏和以冬和车上两个疯狂的女人周旋。
“你……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倭匪来了,这时候回头就是找死啊!”以夏抖着声音喊道。
刚刚的事情她们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前面的马车先是慢下并行,接着传来尖叫声,一下子苏巧儿就出现在车子里,拿着剪子对着她们,而杨氏则趁驾车的婆子下车查看时,拿了把刀子架在那婆子脖子上,让那婆子不得不听她的话,现在甚至要她们回头往陆府走。
杨氏阴恻恻的道:“倭匪又有什么?二老爷平素就跟那些人打交道,说不得只要我一亮出了二老爷的名号,那些人还得对我礼遇几分。”
陶贞儿知道杨氏愚蠢,但不知道她竟这么蠢,她忍着痛,咬着牙慢慢说着,“苏巧儿,难道你也信她说的吗?那些个倭匪,见着女人一个个可都是不留情面的,若是杀了还一了百了,若是让他们捉去,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苏巧儿嘿嘿的笑了,然后疯狂大喊,“你是在骗我!骗我让马车继续往姑子庙走!我不会被骗的!我不去姑子庙!”
陶贞儿突然被身下的一阵剧痛给疼得说不出话来,五官也狠狠扭曲了下,直到那股疼痛过去,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也沾湿了满脸满身。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误会了,她的确是要生了,唉,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咬着牙,觉得所有感觉都集中在肚子的疼痛上,痛感变得越发剧烈。
杨氏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还以为是因为她们要回去宅子太过紧张了,她阴冷的呵呵笑着,威胁让婆子驾车驾得更快,马车上上下下的颠簸,几次陶贞儿几乎要喊出声来,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喊出来,千万不能让这两个疯女人注意到她的肚子,她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她和陆定楠的孩子。
马车回到了陆府,杨氏和苏巧儿连忙跳下车,连理都不理会她们,似乎还怕又会被抓上车,送进那骇人的姑子庙。
以夏和以冬见那两人下了车,连忙催促驾车的婆子,“快!跋紧追上老爷他们的车!少女乃女乃看起来不大好了!”
婆子也想赶快,但刚刚是不得已才把马车赶得那样颠簸,现在要顾虑到少女乃女乃的感受,她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倭匪寻着马车的痕迹追了上来,她们隐隐约约听见倭匪不断逼近的声音。
以夏和以冬惊惧得脸上毫无血色,不断低喃着该怎么办。
陶贞儿憋足了力气,大口喘着气喊道:“停车!不能再往前去了!”
从陆府到山上的路,中间有一大段是颠簸的土路,也是最好追踪的地方,更别说现在天已经黑了,倭匪如果继续往前,又离得不远的话,马车上的灯笼根本就是明晃晃的祀子。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再道:“我们下车,婆子先把马车往回赶,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往边上走。”
这是个赌注,赌着倭匪不会在夜幕低垂的时候仔细搜索附近所有地方。
以冬这次反而是最先反对的。“不行,少女乃女乃,你已经开始见红了!”
以夏也闻到了那股越来越浓的血气,更是慌了手脚,尤其见到少女乃女乃猛地喘了口气,身体几乎要弓起来的时候,她怕得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以冬比以夏冷静,但到底还是没生过孩子的姑娘,这时候除了慌,除了坚持少女乃女乃不能就这么下车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什么或做什么了。
陶贞儿知道她们时间不多了,从刚刚到现在,姑母他们的车子肯定已经入山了,加上这几天刚入夜的时候都会蒙蒙地飘了一阵细雨,已经入山了倒还好,但是她们这时候还驾车上去,雨后的泥会把她们的踪迹给明显印下来,若是让倭匪照着踪迹追上来,她们才真的是求助无门了。
她咬着唇,雪白着脸,挣扎着下了车,两个丫鬟拗不过她,只能跟着一起下车,驾车的婆子先是转了方向,然后跳下车,往马**上头一拍,马儿便拖着马车往回头路前进。
婆子看着两个丫鬟搀着少女乃女乃,根本也走不了多远,连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行人下了车,可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陶贞儿忍着疼痛,想了想,这附近全是陆家的地,几乎没半点遮掩,唯一还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
“去磨坊。”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之前互换身体的时候,她曾经在这附近走过一圈,知道再往前不远有一间磨坊,那儿不算干净,但起码是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断断续续的小雨又下了起来,陶贞儿已经不知道落入嘴里的咸涩到底是雨水还是她因太过疼痛流的泪水,她只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她必须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