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候府与承安侯府,一时间因为裴顾地突然受伤而在秦家养伤的缘由,关系突然亲近了起来。
秦岁纷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她身边还有五姑娘岁平,岁平的手里还牵着六岁的裴颜。
岁纷一袭妃色长袄,带着缀各色珠宝的璎珞项圈,远看起来流光溢彩非常明丽,而岁平一如往常,衣着十分淡雅,月白色的袄子配竹青色的提花比甲,素净的裙腰上缀着一方古玉,玉色淳朴,系玉的络子却依然细致鲜活。
裴颜十分喜欢岁平。她家里没有这样年纪的姐姐,何况岁平待人温柔,说话柔声细语,不卑不亢地,既和她母亲杨氏的宠溺不同,又和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的小意奉承不一样,她觉得这样十分新奇。难道有个姐姐就会是这个样子吗?心灵手巧,打的络子不管到哪里都十分抢眼,说话声音好听,也让人舒服,裴颜打心眼里喜欢岁平。
眼下她有点怨愤岁平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和岁纷姐姐一同带她来逛园子,因为在她看来,岁纷实在是不能让人喜欢起来。
前面是和音馆,在内院温泉池子的旁边,齐齐整整三间厢房,窗子半开着,门口立着几个丫鬟,屋里地香烟飘飘渺渺地,从窗子里还能看到。
果然有人在。岁纷嘴角抬了一抬。
她提着裙角,款步走过去,却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丫头竟是蕙芷身边的携芳。携芳通禀了一声后,帘子才将撩起来,裴颜就咚咚咚地跑了进去。
等裴颜冲进去扑到裴顾身边后,岁纷才和岁平慢慢走了进去。武威候世子裴顾就坐在里面,上首坐着自家大哥秦渊。隔着两个座位下首,坐着蕙芷和江采琼,见她们进来,随即都站起身来。
岁纷没想到蕙芷也在这里。礼不能废,何况两家如今关系走的仿佛很近,这关系再走走,就是通家之好。裴颜已经时常出入秦府,秦家的公子与裴顾也亲热有加。
这样看来,秦家的姑娘们,见到裴家的后辈,亲厚一些,也可以称一声“兄长”或“妹妹”。
大周世风不如前朝那么禁锢闭塞,男女相见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况还有秦家的世子秦渊在主座上呢?他可算得上是秦家的半个掌家的主子了。
匆忙间相互见了礼,岁纷还未开口,就听见裴颜糯糯的声音:“哥哥你怎么样了?可好全了?”
“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可以家去了。”
裴颜这才欢呼一声,随即旋风似的拉起岁平,“平姐姐,既然哥哥没事了,那你就快去教我怎么打络子吧!”
裴顾欠身对岁平道:“劳烦五姑娘照料幼妹。”
裴颜与岁平走后,秦渊低声问裴顾:“听说你父亲想要为你谋个差事,你意下如何?”
秦渊如今正在六科,任从七品右给事中,年纪轻官职也小,但六科地位非常,秦渊也时常能够觐见天颜,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算得上年少有为。
只不过武威候府是武馆出身。蕙芷听哥哥提到这些,就知道下面的话,大概不适合自己再听,她转眼一瞧,却看到岁纷正听的津津有味。
于是给江采琼递了个眼神。江采琼随即起身,对岁纷道:“四姑娘前些日子不出门,恐怕功课都落下不少。过了个年节,我也应该好好看看你们的成绩。”
秦渊摆摆手:“我这两个妹妹,在家里都养的娇。还要劳烦江娘子对她们严加管教才是。”
世人虽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当今的世道,不识字的大家闺秀,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偏承安侯府的四姑娘岁纷与六姑娘蕙芷,琴棋书画都学的好,只是这字写的有些不妥。
四姑娘的字,随她姨娘太多,轻浮飘逸有余,却不够端庄稳重;六姑娘则纯粹是懒的,用母亲王氏的话,大概就是:“别人家写一晌的字都还能写的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偏她写几个大字就要嚷嚷着手腕子疼,也不晓得她的手腕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江采琼轻轻一福,带着两位姑娘离了和音馆。路上边走边道:“我们去静娴堂,今日虽有小雨,感念一下前些日子的雪天,也算是不和景中的和景了。”
岁纷拖拖拉拉地随她走着。
武威候的世子,虽然听说是一副纨绔的模样,可她冷眼瞧着,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一副人才,更何况自家哥哥对他态度很好——秦渊看人应当是挺准确的。这样一个人,好容她今天碰到了与裴颜一起的岁平,拉着她们逛园子,就是听说了哥哥秦渊带着裴顾出了前院休息的厢房,多半就在院子里偏僻的地方闲逛。
而温泉池子恰好在内院的葡萄架院墙边,算得上是离内院稍远的偏远地方,她去和音馆,打的就是“偶遇”的主意,且有自家哥哥在,怎么也不算有违礼法。
真是没想到江采琼和蕙芷竟然也在。
现在回头一想,从进了和音馆开始,仿佛裴顾的眼神就在裴颜身上,然后就与秦渊交谈,并没有往几位姑娘身上多有转圜。
倒是可惜了她特意梳妆打扮,甚至淡淡地涂了香粉,点了朱唇。
这会还要跟着她们去静娴堂。她是最知道的,静娴堂里琴棋书画四室俱全,一旦被江娘子带进去,没有几个时辰,是休想出来的。
何况静娴堂离和音馆颇远,别的不说,她身上这身做妃色长袄的布料,十分轻滑软薄,做衣服漂亮,可是却禁不住这样冷湿天气里的风雨,边角肯定会浸湿。
想到这些,她心里的烦躁,就又多了些心疼。
可是慢慢走到静娴堂的江采琼,却还在好暇以整地问:“白雪皑皑,其质如霜如玉。但雪终究有化落地时候,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两位姑娘以为如何?”
岁纷撇撇嘴:“悲春悯人也就罢了,没想到这雪落之际,春华将生,眼见一片大好春光将至,江娘子却竟然会有这样的感慨,岁纷不知说什么好。”
蕙芷低头想了想,咬着唇道:“江娘子要考我们《雪赋》,也不见得要说的这样隐晦——难不成是怕我们背错了不成?”然后轻轻犹豫着回想着道:“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江采琼轻轻点着头,“年节下的事情太多,恐怕你们都忘了。”
岁纷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禁足的时候,江娘子教习府里姑娘们诗书、习字。那时候可不是正讲到《雪赋》?
她这才尴尬地抬手,拿起笔来,没想到当时背的十分流利的《雪赋》,现在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江采琼这时递来几页纸,“四姑娘忘了些,就趁春光大好之前,再好好温习一番吧。”
阿蔓却在门外探头探脑,进来后恭声道:“夫人吩咐,后日里武威候府的女眷过府,请两位姑娘到嘉木堂帮忙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