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来的越来越多。
蕙芷耳中听的分明,从开始只有一点点的声音——大约是一个人再抗击对方的十数人,到现在,兵器的声音多了起来,划过空气的利刃声音也多了起来。
有人来了。
然而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是来救她,还是将她推入更进一步的深渊。车帘被拉开的时候,蕙芷的心跳到了嗓子口。
“暖暖,你不要怕。”
声音里有焦急,有担心,有害怕,还有起伏不平的喘息。
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秦渊的声音。
秦渊的声音如同流水,清澈明亮,让人心生温暖,而他的声音却低沉有力,莫名让人心安。
岁平的手再一次抬起来的时候,她就闭上了眼。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被岁平刺伤,害怕携芳出事,害怕歹人用蛮力将她带走,害怕自己丢在京郊下落不明,哪怕最后被找回来也名节不保。
下巴上细细的疼,携芳身上的血落在她秋香色的细褶裙上,触目惊心。
蕙芷心里却仍然略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低沉的略带嘶哑的声音,不是哥哥秦渊,却是师兄裴顾。
墨色的氅衣,穿着快靴,手里提着一柄剑,上面还有滴滴答答往下流的鲜血。
红色入眼,简直触目惊心。
裴顾却看到了她身上的血迹,声音猛然一变:“可是哪里受了什么重伤?”
蕙芷吃力一笑,“是携芳替我挡了两刀,快救她。”
裴顾带来的人还在和灰衣人厮杀,他看了看携芳的脸色,瞄了眼伤口的位置,又伸出手把了脉,匆忙放下一小瓶金疮药,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粒药让蕙芷喂携芳吃了。
然后走到外面,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不留。
不,那手势的意思是一声不响地全部杀干净。
在外面守着的陆展心里莫名一颤。这样的命令,裴顾是从来没有下过的。
不杀他们的理由也很多——对方有三五十之众,而他只带来了十几人,全部灭口实在费心费力;京郊重地,打打杀杀太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掩盖行踪的借口还要仔细想想。
可是掀开帘子看到暖暖紧闭着眼睛要拿簪子刺向手腕的时候,他心里除了怜惜心疼,就满满的都是中烧的怒火。
这场景像极了当年母亲不甘受辱撞剑的一瞬,绝望,不甘,又伤心。
十二三的小姑娘,秀丽的眉眼间全是惊恐,嘴唇抿的紧紧的,抓着簪子的手还在颤抖。她穿着月白色的水波纹比甲,秋香色细褶裙,淡雅清丽,身上却沾满血迹,脸上还有一道细细伤口在流血,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像一只淋了红色雨水的猫,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揪心。
那群人,他必诛之!
裴顾赶来之前,同样派人去通知了秦渊。安排好事情后,再一次打开了马车的帘子,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轻声对蕙芷道:“我接你下车,你不要睁眼。”
第二个十人队已经到了,他派人找来的马车也在林子旁边停好,五六人守在那架车旁。秦府的这辆马车里,携芳重伤,岁平只是暂时无力昏迷,一切皆有变数,总之不宜久留。先接下暖暖和携芳,等秦府的人来,再做安排。
蕙芷咬着嘴唇点头,眉头仍然皱着。
裴顾轻轻地将布条折叠成带状,从她眼前绕过,系在脑后,隔着宽大的袖子,扶着她的手将她带下了车。
女孩子的手指纤长瘦弱,有些颤抖,他不自觉地握了握她的手,半扶半抱地接她下了车。
灰衣人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倒下,空气中血腥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那些人”蕙芷在走到另外一辆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
“你放心,不会拖累你的名声。”裴顾的声音变得冷淡无情,蕙芷心里一下子就明了了。
死了,肯定都死了。
她们坐的马车从惊马失控,到城外岁平下手重伤携芳,最多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裴师兄能来的这么快,是因为他手里握有白虎卫的势力——承安侯府养着为数不少的门客和护卫暗卫,都还没能来的这么快,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而这群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的目的就是毁掉她,不管是名誉还是性命,只要毁了,就是他们的目的。
只要有一个活口,她以后即便全然月兑身毫发未伤,也必定要青灯古佛地一辈子,甚至一条白绫了结性命,以证清白。
裴师兄为了救她,说出了“不会拖累你的名声”这样的话,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那群人恐怕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趟,竟是有去无回吧!
陆展将携芳从马车上移到这边,车里坐着蕙芷,眼睛上蒙着的带子已经松下来。再看到携芳的时候,一身血色已经变暗,显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方才用金疮药松松地为她洒了药,吃了裴师兄给的药丸,携芳身上的血已经止住。这辆车上有治疗外伤的小匣子,里面剪刀白布金疮药一应俱全,蕙芷自己关好了帘子,和窗口的人说了声,就解开了携芳的衣襟,为她包扎。
好在包扎外伤的过程,江师姐都教过她,虽然不熟悉,终究还是包好了。
伤口细长,颇深,血已经止住,但伤口皮肉轻微外翻,连同携芳手上的伤口一样,看起来赫然吓人。
包好了伤口,蕙芷轻轻唤她:“携芳,携芳,你好些没有?”
携芳仍然白着一张脸,昏迷不醒。
刀剑的声响小了很多,一阵匆忙的马蹄声越传越近,远远听见裴师兄与之交谈的声音,“暖暖在那辆马车上,秦五姑娘出手伤了暖暖身边的携芳。暖暖下巴上被划了一道。”
撩袍下马的声音,快靴走近的声音,清亮如流水的说话声音,问她:“伤的可重?”
蕙芷一直隐忍不发的情绪,心里无法平素的害怕与恐惧,在秦渊的声线响起的时候,顿时爆发。
于是秦渊打开车帘子,看到的就是裙子上满是血迹,下巴上一道血痕,腿上躺着脸色苍白的携芳,满脸都是泪水的妹妹。
“哭什么。”秦渊掏出帕子仔细避开伤口抹了抹她的脸,“仔细蛰着伤口留疤!”
蕙芷嘴巴一撇,哭的更凶了。
天晓得,泪是咸的,沾在下巴的伤口上,忒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