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颜见到了岁平非常开心,她完全不知世事地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她写的信?又问了苏家宴席上都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岁平捡着讲了苏家新修的园子如何漂亮,几家的姑娘们如何弹琴争彩,惊马的事情被她彻彻底底地忽略,裴颜听的入迷,也忘了再问。
戴妈妈站在旁边心里着急,心道大姑娘真是年纪太小,心眼太实,这个五姑娘三下五除二这么拿苏家宴会上的趣事一逗她,她就全然忘了夫人的叮嘱!还好她有所准备。
于是她转身从后面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一匣子药材递给裴颜,温声道:“我们夫人听说两位姑娘回来的路上受了惊,不晓得可有没有什么大碍?特意嘱咐奴婢将这些药材交到姑娘们手中,聊表心意。”
岁平看着戴妈妈的模样,听着她欲言又止的询问语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蕙芷笑着一声打断:“劳烦杨夫人惦念。不过就是驾车的马跑的快了些,好在父亲安排的车夫有功夫在身,几下子也就控住了,哪里就受了什么惊。”
“京城里女眷们就是喜欢听新鲜事,这事情啊,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各个夫人耳朵里,往往就变了味儿,可当不得真!”
这声音一听就是上了年纪的,屋里众人抬头一看,果然,竟然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孙嬷嬷。
段妈妈笑着附和:“好在裴大姑娘今天来看了咱们五姑娘六姑娘,不然也不晓得这种风言风语还会传多久。”她扶着孙嬷嬷上前见礼,几个姑娘们都错半身只接了半礼,戴妈妈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地行礼,顺便从下往上慢慢打量孙嬷嬷。
一进屋就解下的靛色长斗篷,风帽上是整整齐齐又细又绒的兔毛;上好的杭绸布料做的袄子,深褐色绣斓边的马面,羊皮的靴子,手指上带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戒指,头上同样是老银簪子,可雕刻的花纹精细漂亮,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祖母绿,成色上佳。通身简洁却又处处透着富贵,平常人家的老夫人,恐怕也不及她一二。
戴妈妈暗暗叹气,今日想顺着裴大姑娘套出秦五姑娘的话,想必会十分的困难。
果不其然,段妈妈代孙嬷嬷开口道:“太夫人歇晌醒了,听说裴大姑娘来了,又想着她们年轻姑娘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让老奴过来瞧瞧,请大姑娘身边能管事的去福寿堂问问话”
孙嬷嬷默默点头不语,眼睛扫过几个姑娘身后的一群丫鬟婆子,目光就落在了头低的快要钻进地缝里的戴妈妈。
戴妈妈迈着小小的步子极其规矩地走上前请安,回头又低声叮嘱裴颜:“大姑娘可别忘了夫人出门前世怎么交代姑娘的。秦家姐姐规矩好,那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姑娘可要好好学学才不妄来了这一趟。”然后用眼神盯着裴颜身边的一个年级稍长的丫头,才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孙嬷嬷去了福寿堂。
段妈妈叮嘱小丫头上茶上点心,亲自为岁平和蕙芷奉了茶,自己默默避到一旁的花厅看着炉子上煮的水,手里抱着一个黄铜小手炉,眼神时不时地飘在岁平身上。
***
秦渊请裴顾进了他的书房,小厮上了茶果,秦渊即让他们退到三丈开外,伸手递出一封信给他,裴顾抬抬眉毛,直听见秦渊道:“先看了再说。”
澄心堂纸细腻明净,上等徽州老墨,字迹俊秀,笔锋如削,裴顾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
这封信的内容,太过于扑朔迷离,可信底落款的印信,却让人不得不相信。
裴顾抬起头,眼梢因为思索而变的有些细长,将信扣在了桌子上:“江南官场世世代代贪墨,一层一层地贪掉赈灾银子,几朝几代都是如此,虽然是顽疾,但并不像如今这模样数额太大,生灵涂炭也未可知,难道连皇帝都察觉了。”
江南读书者众,前朝科举开考距今几百年,绵延至今,朝廷官场三人中就有一人是来自江南,或是江南派系。
去岁南放春季涝灾,秋冬却遭大旱,是十几年都没有遇到过的大灾之年,皇帝上位以来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灾,除了重礼祭天,派发的赈灾银子前前后后一共下放了四百万两,如今却有御史弹劾杭州知府贪墨之巨,高达五十万两,其中大半是从朝廷的赈灾银子里搜刮克扣。
杭州之于江浙,如同京城之于大周,不仅是大周的鱼米之乡,内外经商更是得利颇多,称其为大周的钱袋子也无不可。杭州知府柳云青所出柳家,更是先帝在位时就一早安排镇守江南的世家,柳家家风清廉,时代书香,如今却被巡视的御史弹劾贪墨,朝堂上下多有不信此言,更有甚者称这御史是柳家的对手派去平白诬陷柳知府而有意为之。
这本是前些日子就已经震惊京城的消息,后来以那位出言弹劾的御史在江南居所悬梁自尽,留下一封悔过遗书而终。于是真相大白——柳知府清白如斯,都是那御史收受奸人贿赂而为。
幕后之人是谁,却并没有提及。
仿佛一场开场恢弘的闹剧,却以凄凉而微不足道的一幕结尾,御史一家被抄,女眷没入宫廷。而后不过几日,三皇子封王的事情再一次引起众人的注意,这件事情于是不了了之。
而书信的内容,却在说,皇帝一直默默派人不动声色地查询此事,就连前阵子使得蕙芷马车被迫改道而行的锦衣卫一行,也似乎与此事有着似有若无的联系。
信上道当初悬梁自尽的御史是被人下药迷昏之后“悬梁”,遗书所说也不尽然可信
裴顾将信放在桌上,低声笑道:“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心机。”
秦渊挑挑眉毛,“谁说不是?平日里看着倒是混的很。”伸手将信就着蜡烛点燃起来——
落款的名字,赫然是四皇子宇文怡。
“皇帝又是如何无意中得知这些消息?”秦渊甚是不解,当时悬梁自尽的周御史平日官声清明,为人低调的很,没有什么背景,算得上是皇帝的孤臣,他所说的话应当十分可信,可他既然自尽,虽然疑点重重,可江南距京城甚远,皇帝却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众人都以为皇帝对他着实失望,且查抄了梁府,女眷没入**
女眷。
秦渊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裴顾,裴顾点头,“梁夫人得知消息就跪在祠堂前喝了鸩酒,随亡夫而去,梁家公子外出游学未归,算得上是躲过一劫,当日锦衣卫就搜了梁府,险险救下了正要了结自己的梁大姑娘,将她带进了宫里,却没有送到犯官女眷应当在的地方。梁大姑娘一进宫,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人再得知她的消息。”
秦渊点头,这样就说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