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车终于缓缓驶向军营,紫柳和连翘本来想上马车伺候自家小姐,却被拒绝了。
楚天一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与萧韶商谈,不想让外人听见。
楚天一斟酌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说法不会让萧韶觉得她是在与他交换条件。
最后她开口:“关于邵荣的事情,我很抱歉。”
事关自家妹妹,萧韶立即坐直了身体,不再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慢姿态。
“什么意思?”他问。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女的,那么想必也已经猜到了没有什么楚天一的妹妹,也没有安王爷的私生女,那个所谓的『楚无双』其实就是我,我……大概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为美色所误,害令妹因此伤心难过,我真的很抱歉。”
其实楚天一心里认为,原本的楚天一生为女儿身,想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与一个俊美的男人谈情说爱,有错吗?
如果真的有错,也应该是安王爷楚玉的错,当初为了保下楚家的荣华富贵,居然做出如此荒唐事:将女儿女扮男装,欺上瞒下,难道就没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吗?也没想过自己女儿到底能不能做好一个“男人”呢?
而楚天一在邵荣、萧筠这件事上的错,真正计较起来,只是她所爱非人,遇到了一个渣男而已。而且她又不知道邵荣以前和萧筠有过一段过往,她以为自己遇到一个英俊迷人的新兵,因此想认识他,如果能暗中招赘到王府也很好,毕竟她的身分特殊,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与贵族男子联姻。
楚天一其实并没有错,但是萧筠却因为她而受伤,所以她自觉有必要对萧韶说一声抱歉。
萧韶冷哼一声,脸色极为难看,他双臂抱胸,桃花眼微微瞇起,原本勾人的眼波变成了冻人的视线。
“我原本以为妳是个奇女子,现在看来,和我妹妹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单蠢、无知、冲动、感情用事,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随便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妳们哄骗得不知天南地北,啧啧……女人!”
楚天一听得很不舒服,可是萧韶的批评,也不能说不正确,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古人说食色性也,其实不光男人,大部分女人,也是看脸选人的。”
萧韶的眼神越发冷凝,冷笑道:“之徒,浅薄之辈。”
楚天一汗颜,说:“萧公子,没有你说的那么过分吧?邵荣本质上的确花心,但是他外表看起来一表人才,满身正气。对于令妹和我来说,不过是情窦初开,爱慕心起,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又哪里能够轻易看穿他的内在?”
萧韶继续冷笑,说:“自己无知,难道就不知道询问家人?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又任性,背着家人与野男人私下苟合,最终害的是谁?把自己家人当仇人,可知真正心疼妳们的,也只有妳们的血缘亲人,别人只会冷眼看笑话。”
楚天一低下头,她很想举双手赞同萧韶,她知道萧韶只是借题发泄对妹妹的不满,这些苛刻歹毒的话,他大概不忍对妹妹当面说,一个嘴毒心软的好哥哥,为了妹妹不辞辛苦,万里疾行,其实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吧?
楚天一小声道:“虽然我当初鬼迷心窍被美色所迷,但是真的只是看他的脸,做做美梦而已,没有私下苟合,我……我是清白的。”
楚天一说完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大概是下意识地在萧韶面前挽救一下形象吧?
外交人员的铁则之一,必须相貌端正,形象良好,而且要时刻注意维护自己的名誉。对,就是这样,她才不是单纯想讨好萧韶呢。
听她郑重申明自己的清白,萧韶的不屑脸色稍敛,低哼一声,说:“算妳还没有笨到家。”
真正笨到家的是他的妹妹,萧韶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低叹一声。
“妳们女人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女人和男人毕竟不同,男人风流过后就算了,对于女人来说,却是天大的灾难,一个比一个笨,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楚天一尴尬地笑笑,她其实很爱护自己,但是命运多舛,她也无可奈何。
后世提倡恋爱自由,但是对于古人来说,萧筠这样自由恋爱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据楚天一所知,因为萧筠排斥常乐大长公主安排的婚事,在大婚前夕私自逃家寻找邵荣,公主府便对外宣布萧筠已经暴毙身亡,也就是说,萧筠已经被家族除名了。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独立生存本领的贵族女孩子来说,被家族驱逐的结果非常悲惨,就算她选择的邵荣是个好男人,能够给她一个归宿,以后她和她的孩子也已经没有了娘家可做依靠,更别说邵荣根本就算不上是好男人。
楚天一低叹,在这个没有妥善安全避孕措施的年代,女孩子还是自律一些比较好,别拿自己的贞操和肚皮去赌人生。
楚天一对萧韶说:“我也为令妹感到难过和惋惜,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避直说,我一定会帮。”
萧韶收起了脸上的嘲讽,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说:“我先代小妹谢过。”
萧筠的身体不好,否则在发现怀孕之初,常乐大长公主就会强行勒令她打胎,就是因为害怕弄不好一尸两命,所以常乐大长公主才让萧筠保住孩子。现在萧筠因为长途疲惫,加上受了刺激,出现了胎儿不稳的迹象,虽然范东篱开了汤药给她,短时间内她却只能静养,在孩子出生之前,是无法返回京城了。
既然要落脚南疆,那么南疆这里的主人承诺出面照顾她,肯定会有更多的便利,这一点萧韶还是明白的,起码只要楚天一肯出面,妹妹的丑闻便不会再度扩大,否则妹妹的后半辈子是真的完了。
于是萧韶对楚天一的印象好转了许多,觉得虽然她和妹妹一样眼瞎,看上同一个渣男,但是知错能改,而且还颇为仗义,性格也是爽快明理,倒是真有些男儿的疏朗大气,看起来算是个可交之人。
不过到底可不可交,萧韶决定还是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南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午后,天空已经放晴,阳光普照。
萧韶揍完邵荣,决定返回安平城去见妹妹。
安平城就是安王府所在的南疆府城,原名却不是安平,是楚家在这里落足扎根之后,皇帝特许将这座城池改名为安平城。
楚家曾经也多子多孙,但当年为了平定南疆一地,多数战死在沙场上,甚至没有留下后代子女,所以到了现任安王爷楚玉这一代,就只剩楚玉一个男人而已。
到了楚天一这一代就更惨,只剩她一个女娃儿,惨到她爹非要她女扮男装,假装儿子来继承王府。
楚天一受了伤,也不想待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便想与萧韶一起返城,顺便也想去见一见萧筠,问问她对邵荣还有什么想法,然后她再决定如何处理邵荣。
楚天一非常厌恶渣男,所以她是不想让邵荣继续待在南疆了,但是萧筠身分特殊,楚天一也不想得罪萧韶,所以想先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萧韶虽然将邵荣揍了一顿,却手下留了情,邵荣看起来被揍得鼻青脸肿,其实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萧韶也是一时模不清妹妹到底什么想法,并没有下狠手。
萧筠暂时落脚在安平城的一家客店里,房间不算大,但是床铺桌椅等家俱都收拾得很干净。
当萧韶和楚天一走进她的房间时,她正躺在床上望着蓝布帐子发呆,范东篱曾一再叮嘱她三天之内不许下床。
楚天一见她虽然容颜憔悴,却难掩丽色,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与哥哥萧韶的风流俊美相比,萧筠的外表更多了几分美艳大气,她的目光此时虽然略显暗淡,眼眸却依然清澈如水。
楚天一心中暗自叹气,萧筠应该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为爱情赌上了一切,却落得如此下场。
当萧筠看到有外人跟着哥哥一起进来时,急忙要起身下床,她的教养不容许她在外人面前失礼。
楚天一连忙上前按住她,说:“别动,你好好在床上坐着。”
萧筠一楞,下意识地向后躲,她不想让别的男人碰自己,在经历过邵荣这件事后,她对男女之别开始越发注意。
楚天一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发窘,她又忘了自己的身分是安王府世子,是个“男人”。
她向后退了几步,轻声道:“情急之下失礼了,请见谅。”
萧韶走到床前,低头看了看妹妹,见她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神情却已经平静下来,料想是范东篱的药起了作用,便走到一旁坐下,对萧筠说:“你不用介意,她就是楚无双。”
“啊?”萧筠大为惊讶,盯着楚天一,一脸不敢置信。“他、他是女的?”
此时的楚天一穿了一身男装,适合春夏之际的暗紫色云罗长衫,腰系白玉带,头上戴着白玉冠,脚踩厚底软靴,剑眉星目,鼻直唇薄,身姿挺拔,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甚至还比自家哥哥都更显英气俊美!
萧筠之前只顾着伤心,当时三人对峙时,并没有仔细打量“楚无双”,只记得是个身材相当高身兆的美丽女子,此时她仔细打量楚天一,只见她身姿挺拔,一双凤眼清湛有神,萧筠觉得除了身高差不多,她完全无法将这个人的形象与当时与她一样震惊受伤、满眼含泪的“楚无双”重迭。
楚天一略显尴尬地对萧筠笑了笑,低声道:“我当初只是对邵荣有点好感,其实我们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提及邵荣,萧筠的眼神更加暗淡了,她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也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当初她的母亲常乐大长公主骂她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她还暗自月复诽以前母亲还不是看中父亲的美色而抢亲,为什么她就不能选自己喜欢的漂亮男人做夫婿?
现在她才明白,她的母亲身为公主,有手段、有强大靠山,而且是明媒正娶,她却莽莽撞撞付出所有,失了清白,也失去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不想再见邵荣了吗?”楚天一问。
萧筠转过头,沉默了。
萧韶冷声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种男人,当初与你在一起,不过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你以为他真的对你有多深情?后来他被母亲贬到南疆,还不是转眼又勾搭上你面前这个傻瓜?居心不正,行为不良,又三心二意毫无责任心的男人,你还眷恋他什么?”
楚天一忍不住用手扶额,原来萧公子的毒舌是无差别攻击,不只针对她,对自家妹妹也是犀利到让人颜面尽失啊。
还有,她哪里傻了?就算原本的楚天一有点傻,那并不是现在的她好吗?
楚天一走上前一步,对萧筠说:“萧小姐,确实如令兄所言,邵荣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他就算在外力的干涉下,勉强娶了你,未来怕也没有幸福可言。”
萧筠的眼一红,很少有人愿意直视自己的错误,更不愿去直视这个错误带来的伤口,她此时只觉难受,声音哽咽:“我知道,我已经不对他抱有幻想了,以前的种种,只当……只当我做了一场恶梦吧。”
她就算再傻,这一次的南疆之行,也彻底粉碎了她的美梦,原来那些传奇话本中描述的大家闺秀私奔情郎、完美结局,根本都是骗人的。
楚天一心想,这个姑娘还算通情达理,如果遇到那种别扭到底、怎么也想不开的,那才叫人头疼呢。
她微笑对萧筠说:“你能想开了,就再好不过。只要以后你把心放宽一些,日子总能过下去,总会有出路的。”
既然萧筠决定不再纠缠邵荣,楚天一便很想把邵荣赶出南疆,逐出军营,但是邵荣自到南疆以后一向严格遵守纪律,并无违纪犯规之事,楚天一不能因私枉法,去擅自处置一名军人,哪怕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所以,她以后只能暗中疏远邵荣,安排他出远行的任务,尽量眼不见为净了。
萧韶听了楚天一的话,回头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
楚天一被他看得毛毛的,忍不住伸手模了模脸颊。
“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妥当?”
萧韶摇摇头,突然对她展颜一笑,那笑容宛如漫山遍野的春花齐齐绽放,简直令人目眩神迷,让楚天一看得都有些心跳失速。
美色的攻击力真的很强大,无论男女。
萧韶难得对楚天一语气放缓,说:“你说的很好。我原本为筠儿的事,着急上火了很久,如今被你一说,倒也觉得可以把心再放大一些,心大路自宽。”
楚天一抿唇一笑,对这人忽然感觉亲近了几分。
萧韶看看萧筠,又转头看看楚天一,忽然道:“我有了个主意,可以同时帮你们两个。”
楚天一惊讶地看向他。
一直情绪低落的萧筠也抬起视线,看向兄长。
萧韶却不再说话,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对楚天一说:“走吧,我们一起去见令尊,我要和王爷谈过之后,才能决定这个主意是否可行。”
楚天一依言起身,关于她的身分秘密,确实要和安王爷详谈一番,否则她的年龄越大,越容易出岔子,欺瞒之罪也越重。
出门前,萧韶回头对萧筠低声吩咐:“楚天一的身分,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婉秀。”
婉秀是萧筠的贴身大丫鬟,跟着她离开公主府,一路到了南疆,是个忠仆。
“我知道。”萧筠点点头。
到了南疆,萧筠先是发现邵荣不忠,现在又发现堂堂安王府世子竟然是个女儿家,她深感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自己以前在公主府养尊处优,其实只是个井底之蛙而已,难怪轻易就上了邵荣的当。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人总是要在苦痛中慢慢长大,这一次,萧筠决定乖乖听自家哥哥的话,再也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