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芊儿的房间距离凌烟的房间不远,但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在东北角凸出去的一个窄窄的过道内,不注意很难发现这个处所。
凌烟屏住呼吸,借着窗外薄纱般轻盈洒满一地的月光,看向了那个方向。
夜黑人无,酒壮人胆,适合作案。已经清醒的凌烟,有着女侠的义薄云天,和呼呼向外冒着热气。
父愁家恨,不同戴天。
她继续张望了片刻,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快走几步,很顺利走入了那个过道内。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已经进入了安全地带。
凌烟暗暗得意,看来探子什么的干起来也不是很难,只要胆大、心细,也能一次获得成功。
况且,她有关心姐妹的伪装,即便别人发现了,也不过是夜探病号。
丁芊儿的房门关着,但似乎并没有从里面插住,凌烟轻轻`一推,毫无阻碍的进去了。
室内一盏蜡烛孤独的亮着,衬着纹丝不动躺在床上的主人,凄凄凉凉、悲悲切切。
看起来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暗自垂泪伤神,直到迷迷糊糊的入睡,连灯都忘了熄灭了。
凌烟摇摇头,真大意!屋子里进人都没察觉。
传言她被鬼魂迷了心窍,人也真的跟着迷糊了?
凌烟走进床边轻轻推了一下丁芊儿:“姐姐?姐姐?”
丁芊儿“嘤咛”了一声,慢慢苏醒了。转过身子,一双眼核红肿,半边的肿脸还没有消退。曾经俏丽的脸庞在忽闪忽闪的烛火下竟有了些女鬼毛骨悚然的感觉。
凌烟的心跳“腾腾腾”地没来由的快了起来,她差点喊出来,简直被这个人吓了个半死。
“你怎么来了?”丁芊儿冷冷地问。
“门没关,我来看看你怎样了?晚上吃饭没?不发热吧?”凌烟举手模了模丁芊儿的额头,关心地问。
“没事。”丁芊儿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僵硬的身子冷呼呼的没有生气,她似乎对每个人都怀有很深的敌意。
凌烟理解这种感受。青楼的女子本来就很敏感,大多人又偏偏很有眼色,只要当家人稍稍做出一个姿态或一种表示。趋炎附势的人马上就会跟着这个风向标,做出群起攻之的落井下石的举动。
这个不公平的“真理”,存在于一切有人的地方,伤人的程度甚于天灾人祸。
凌烟从小经历过很多这样的遭遇。
在学校里为了争夺一个三好学生的名额和奖励。在单位为了拿到一个晋级、选拔的名额。那些急红眼的人什么都能做出来,拉选票、请吃饭、送红包,甚至人身攻击和诋毁,匿名信告状等等,无所不为,和装神弄鬼大同小异。
“姐姐,我不会害你,也不相信他们说的。只是你究竟被谁打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凌烟默默拉过丁芊儿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她试图用体温温暖丁芊儿,告诉她不是每个人的心都是黑的,血都是辣的。
“还能有谁?她就看不得我好。”丁芊儿幽幽地说,却也没有直接说明对方是谁。
这种讲话很技巧,需要听得人去猜,猜对猜错,都与说话人无关。
“冯当家的也真是,咱们都是一家姐妹,她真的下得了手!”凌烟明着是替她抱打不平,实际是想证实一下,到底是不是冯小岚下的手。
“她太恶毒了,不仅当着我的面打我、羞辱我,还指使几个心月复四处造谣,说我被鬼怪附体,她就是想致我于死地,呜呜…”丁芊儿的头靠在了凌烟的肩膀上,身子一抽一抽的抖个不停。
女人似乎都有这个通病,要么把秘密死死藏在心里,谁也不说。可一旦有了发泄的渠道,就像冲垮的大堤,溃不成军。
“你听说过我们之间的恩怨么?”丁芊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凌烟。
“一点点,不多。”凌烟没全否认,否认显得她太过虚伪,全部承认了痕迹又相当明显,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她在背后调查过她。
掌握好的分寸,相当的不容易。
“我听说冯当家的背后有靠山,你就别对过去纠缠的过多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凌烟好心的劝慰着。
“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痛,我连活下去都感到很艰难了。”丁芊儿心有余悸。
凌烟想到了刚才体味到的死亡的气息。丁芊儿不会自己主动去死,冯小岚有这么狠毒么?
一个暂时的未解之谜。
“我不也是这样么?咱们一样一样的,悲惨!”凌烟自嘲的说,她根本无需隐瞒自己的过往,洛邑县城没有不知道的人。
“不一样,你有好的出身,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荣耀,还会有好的前程,而我,永远没有这一天。”丁芊儿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妒恨参半。
凭什么人和人的命运相差千里,生下来相同构造的人,就因为赋予了她的姓氏和家族的不同,有人锦衣玉食,有人食不果月复,有人乞讨流浪。
她偏偏就成了第二类人,被父母卖入烟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姐姐,别想那么多,先养好身子最重要。”凌烟无语了,后世的她也曾笑话过自己为什么不在一个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家庭落地。
“姐姐,”凌烟正色地说:“我们自己的选择最重要,比如我,没有了顾珺竹,没有了顾家的财富,我还可以再找一个李珺竹、王珺竹的,家穷一点也不算什么,只要彼此对对方好就行了。”
“说的容易,可我回不了头了。”丁芊儿皱了一下眉。无可奈何说。
她和冯小岚的争斗始于两个男人,始于两段无法掌控的爱情。
凌烟理解。
爱情不就是这样么?一个眼神,一个碰撞。一个微笑,甚至吵一句嘴,就可能开始一段孽缘,没有理由,不需理由。
就像她、顾珺竹和许诺,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
丁芊儿和冯小岚恐怕也是这样。
“趁早做出选择吧。”凌烟说出最简单也最管用的做法。
“孙松月?”丁芊儿想都不想地接话了。
凌烟暗中叹息了。丁芊儿究竟抵御不了富贵的诱惑。在感情的选择上也是以钱为首要标准。
不管怎样,古代有古代的好处,三妻四妾的常规保证了丁芊儿和冯小岚可以同时存在。这对于丁芊儿来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凌烟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松了心中的警觉。这种仿佛闺蜜的聊天,相同的经历和遭遇,如果个性再能相投的话。以后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着急,一点一点来,用温情打动丁芊儿的心扉,慢慢套出她藏在心底的真话,才能彻底解开存在于“状元红”的秘密,了解丁芊儿刚才害怕的秘密。
“你选择孙松月么?那冯当家的愿意么?”凌烟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她不愿意又怎样?只要孙松月愿意就行。”丁芊儿略带得意之色,好像心中已经有了底气。
“冯当家的可是当家人,孙松月只是一家烧饼铺的老板。他敢不听冯当家的么?”凌烟佯作不知,开始暗中试探了。
“妹妹。这话我只告诉了你,你千万别出去说,孙松月何止一家烧饼铺的老板那么简单,他可是虎头帮的帮主呢。”丁芊儿面带喜色,傲气十足的反驳了一句。”什么?虎头帮?”凌烟故作惊讶状捂住了嘴巴,瞪大的双眼一动不动呆住了。
“当然,为什么水性杨花的冯小岚会喜欢上他?”丁芊儿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的情敌。
“那你呢?你不也是如此么?如果孙松月一无所有,你怕是也不会喜欢上他吧?凌烟暗想,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人为难女人,可女人偏偏最喜欢这样。
“你呢?如果顾珺竹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你会不会生气?”丁芊儿反问。
“应该会气一阵子吧,然后,如果他真的不再爱我了,我会主动不要他,然后找一个爱我的男人。”这种相法很正常,现在的女人有几个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能做到这么大度?”丁芊儿惊诧的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般。
凌烟笑笑,两个时代的人,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维和理念,根本无法解释和沟通。
不如打个比喻好了。
“我喜欢过一个人,”凌烟说的是她后世的事情,两个人相识于大学二年级,在纯情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年,然后一碰即碎。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更好的人,”凌烟说起来也是满眼都是泪,那个女孩子是个房地产老板的独生女。
然后,男孩随风逝去,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你呢?”丁芊儿追问。
“我啊,”凌烟说完这句话,发现自己的思维先凌乱了,她把后世和前生弄混了。
继续蒙下去吧。
“后来我就找了顾珺竹。”凌烟明白这样说的下场会是什么。
丁芊儿撇撇嘴,鄙视加嘲笑。
凌府千金又怎样?还不如她,已经被抛弃两次了。
即便凌烟在大方,这种样子的讥笑还是在她心里扎进了一根刺,让她感觉不舒服。
不对,凌烟摇摇头,自己晕了,现在怎么被丁芊儿反问起来了,局面不能别动啊!
她咂咂嘴,一面流露出自己的懦弱,一面撒娇似地摇着丁芊儿的胳膊问:“姐姐不许笑话我,也不许往外说,好丢人啊!”
还有,她觉得丁芊儿就是一棵藤蔓,孙松月是棵大树,自己没必要拆散人家藤树的因缘,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那我叫你一声孙嫂嫂可好?”凌烟调皮地问。
“你觉得我会一心一意跟他?”丁芊儿脸色猛地一变,眼里尽是怨恨。
“你们?”凌烟有了想揍她的冲动。她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么?
“就是他们一起打得我,还说我要是在这这样就弄死我!”丁芊儿语音微颤。
这就是死的感觉了。
绕了一大圈子,凌烟终于弄明白了,丁芊儿是被欺凌者。
这样就有机会了。
“忍忍吧,姐姐,咱们女人家不是还要依靠他过日子么?”凌烟小声说。
“你还害怕?你家大业大的,有官府撑腰,不像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没人管没人顾的。”丁芊儿自怨自艾的,泪珠成串往下掉。
“姐姐啊,家大业大有屁用!官府撑腰有屁用?凌家的倒台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如今怕极了。只想夹着尾巴做人。”凌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很想劝劝丁芊儿,钱又多少算是多,只要差不多就行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看尽别人的白眼,只要有一线的机会,我就要翻盘。只要有人肯给我撑腰,我就敢把虎头帮的底揭出来。”丁芊儿气鼓鼓地说。
揭底?凌烟心里一动。
“姐姐,你现在过得挺好的,放弃吧。”凌烟继续劝阻着。
“不,我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受,更不能便宜了那个小贱人。”丁芊儿下定了不碰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丁芊儿曾经跟孙松月相好,完全有机会和可能接触虎头帮的一些秘密,至少她在孙松月身边的时候,拾着话也能听到一些秘密。
凌烟思虑再三,下了进一步再试探一下的决心。
“对了,烟儿,你喜欢牡丹?”丁芊儿和凌烟的关系在聊了一阵子之后拉近了不少。
她开始主动问凌烟的琐碎事了。
“对啊,丁姐姐也知道我的身世,我家文风甚浓,祖父从小就教我画画,画的最多就是牡丹,我对牡丹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可惜,咱们这么好的地方,一副也没有,所以我前几天才让那群兄弟姐妹们准备了牡丹,也是为了一解心中的相思之苦。”
牡丹在洛邑是个象征,到处都挂着各样的牡丹。以“状元红”的地位和品味,没有很奇怪。
除非,里面有什么古怪的故事,避人耳目。
“妹妹不知,这里原本也有牡丹,后来不知为什么,冯小岚下了命令,全部给收起来,一副也不许挂,是不是有点古怪啊?”丁芊儿也察觉出有点不对劲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