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众目睽睽之下,在得意的嚎叫声中意外地死掉了。
他是怎么死的,自己也不知道。
院子内鸦雀无声,很多女子用手捂住了即将呼出嘴的惊叫。她们的眼中,流露着难以置信和毛骨悚然。
刚才还和那个男人紧挨在一起的四五个人过电般的抖动起来,其中一个胆小的男人吓得尿了裤子,一滩尿渍顺着他的裤子无声地流入地面,很快殷出一个不规则的地图。
跟着他跑出院子外的所有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在了原地,没有人肯向前再迈出一步。
灿烂的秋阳继续无心无肺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和子民,丝毫不在意任何一处的喜怒哀乐。
王胜派出去的几个男子,背上背着装满了板蓝根和麻子菜的竹筐,飞奔回到了院门前。
他们的出现,比菩萨面前求得的圣水、神符和灵丹妙药还要管用,当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呼。
院内的人问:“是药么?”、“我们有救了么?”
院外的人问:“我们出去也是死,不能走啊!”
就在这时,奉命看守寨门的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冲着王胜大喊:“牧长,外面发生瘟疫了,附近村庄的人要进我们村子,怎么办?”
就这一嗓子,顿时惊炸了所有人。
“不能让他们进来!”、“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管不了他们!”
喊着喊着。所有人都看向了凌烟,他们在等活菩萨的话。
“大家先别急,我去看看再说。”凌烟更彷徨。
不管。是很多条性命;管,自己无能为力。取舍之间,她担负了沉重的精神负担和压力。
“你们先把竹篓子的东西都洗干净,然后煮水,每个人都喝一些。记得,喝过水的碗也要在开水里煮一下。还有,”凌烟迟疑了一下。她怕自己说话的话不受听,惹起众怒:“死去的人,最好烧了。还有他们的随身衣物、用过的东西。”
火花一个去世的人,在凤汐国前所未闻。
“你妖言惑众,我们的亲人都是入土为安,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管用么?”一个一脸邪气、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臃肿男子站起来质问。
他姓乔。是村里的神汉。
“对。神汉说的对,那个女娃才多大,竟然冒大不违妄想烧了我们的亲人,她懂什么?她在瞎说,她从外面来的,之前根本不管我们,关着门只管自己的吃喝,我们凭什么相信她?她肯定有什么阴谋。”神汉的外甥在一边帮腔。
虽说全村的人都在逃荒。可每个人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随身都带着最值钱的东西。只要随便找一棵大树。绑上一段红绸,烧一些纸,跳一段疯狂的摇摆舞,全村人的金银不就是自己的了么?
乔神汉阴险的想着。
至于死去的两个人,那是他们的阳寿已尽,他才不相信是瘟疫呢。
凤汐国建国后,洛邑县始终风调雨顺,没人知道瘟疫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它的可怕。
乔神汉和他的外甥,在村子里有相当多的追随者,他们马上倒戈一击,发起了对凌烟的各种攻击。
“无名无利,自己贴了银子,她救我们傻么?听说我们这里地下有个不知什么朝代的墓穴,里面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她是想把我们村子里的地弄走,自己发财吧。”追随者之一发言了。
“听说她被婆家抛弃了,肯定是想勾引咱们牧长,故意假惺惺在这里装样子的。”王胜的一个爱慕者说。
“我还听说,她跟乾东国又瓜葛,刚才死的那两人不是她故意下的毒吧?”第三个人更加危言耸听。
院子里人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话语越来越来恶毒,不少人摩拳擦掌,大有揭竿而起、撕碎了凌烟的意思。
王胜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不出头、不制止。他对萍水相逢的凌烟,为什么会无条件帮助他们也很纳闷。
这样的好人很少见。
孙二哥却急了,他推了一把王胜:“王牧长,你倒是说句话呀!”
没有回音。
凌烟无语的一笑。
原来“碰瓷”这样的事,哪个朝代都有啊,看来救人真是个技术活,沾不得啊。
凌烟的脸色只苍白了一会儿,就迅速恢复了正常。她才不吃这套呢,此处不留姐,姐回家睡觉去。
“孙二哥,把东西留下,咱么走。”凌烟吩咐完,走向了王胜。
“王牧长,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从这里消失。只是,”她指着竹篓子里的板蓝根和麻子菜:“这两样东西没有毒,发热的人可以服用板蓝根,拉肚子的可以吃麻子菜,对大家的身体百利无害。”
说完话,凌烟各自拿起一棵,也没有冲洗,直接塞到嘴里嚼了嚼,咽进了肚子。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一种证明,她推荐的两种草都没有毒,可以放心的食用。
她又指着孙二哥背来的篓子:“这里有一些干净的布,万一有人发热了,可以撕开布沾着水放在脑门上,降低体温。”
交代完这一切,凌烟拍拍手,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冲着王胜轻轻一笑:“走了。”
一切的一切,凌烟做的从善如流。就连最后的离开,也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气愤,气度雍容,仪态万方。
王胜有些后悔了。
他眼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不安的心几度迫使他想抬脚追上去,可碍于周围村民异样和激愤的眼光,他放弃了。
赶走凌烟之后。乔神汉如愿实现了自己的阴谋。
院子中间,有一棵百年树龄的银杏。
乔神汉东张西望,根本找不到红色的绸缎。他的小鼠眼冲着外甥一使眼色。看向了孙二哥背来的篓子。
马上有两个男子走过去,把篓子翻了个个,一下子倒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五颜六色的棉布里面真有一块红色的。
半个时辰之后,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跳大神仪式,在跪了一地的虔诚的村民中开始了。
乔大神手里拿着一根刚从院子墙角折断的蒿草,沾着水缸里的水。左洒洒,右洒洒,嘴里像吞着烫嘴的烤红薯一样。连吸溜带哈气的碎碎念,神神叨叨,故作姿态。
就在村里人专注跳大神的时候,凌烟带着孙二哥小跑着回家了。
她一进门。就急急的叫喊着:“祖父。娘、二娘,快点收拾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住。”
孙二哥傻了:“大小姐,这是为什么?”
“先别问,你带几个兄弟先去后面看看,哪里有可以容身的地方,越隐蔽越好,哪怕山洞或土窑都行。”凌烟没时间解释。她只知道继续住在这里太危险了。
一天之后,情势果然如凌烟所料。
凌家一家人隐藏进一片酸枣树后的一孔窑洞内。听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孙二哥这样说:“大小姐,我趴在院子的后墙头听里面的人说,又有两个人死了,乔神汉也开始发热了,有人又提起您了。幸亏您带着我们跑了,王胜又带着人去咱们家的那个小院子了。”
另外一个打探消息的仆人回来说,县城之内的洪水在缓慢下降,只是道路上全是淤泥和冲进去的树枝、石头,和坍塌的房屋建筑,三五天之内根本无法进城。
清淤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官府呢?有人出来赈济灾民么?”凌烟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
“现任县令早就逃跑了,据说隐龙谷出面,在县城外面设置了粥棚,接济流离失所的百姓,京城好像也派出了钦差大臣,专门为洪灾一事而来。只是,”那个仆人喘了口气:“周围到处都在死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治,人心慌乱。”
凌烟听罢没有任何反应,这些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反倒越是这样,自己一家人就越不安全。
她脸部严肃,伸出右手一个一个地指着屋子里的每个人:“我警告你们啊,谁也不许远离这个窑洞,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先周围有没有人,知道么?熬过这几天,等朝廷的钦差到了,衣物、药物和粮食都跟着会来,情况就会好转,那时我们就会安全了。”
然而,事情并不像凌烟相像的那样简单。
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几天之后来到洛邑县城,和洪灾后久不露面的王县令汇合之后,非但没有倾力相助,反而采取分片治理的办法,把传染了瘟疫的地方和村落全部封死,粮草和药物全部断绝,任其自生自灭。
凌宇飞一家,被封在了王家沟内。
逃难到此,原本为了生存。现在可好,生存比出逃之前更加困难。凌烟愁眉不展,段红云哭哭啼啼,她的哭不仅担心自己,还每天念叨不知去向的顾若天和顾珺非。
谢雨涵虽然没说什么话,可凌烟知道,做母亲的,哪个心里不惦念自己的儿子。
只是顾珺竹这次出去办事,反倒逃过了洪灾,谢雨涵心里也就没有太多的牵挂和担忧了。
凌烟不知道,就在她举步维艰的时候,满世界找她的人还有两个。
一个是顾珺竹,还有一个是王胜。
顾珺竹自己先行回来后,已经派出了手下在洛邑县城内外只要有人的地方,拉网式搜寻顾、凌两家人的下落。
数万人众,流离失所,加之凌烟过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当顾珺竹的手下得到风声,顾凌两家人可能隐身在王家沟时,王家沟已经被官府派人封死了,只能进不能出。
凌晨的王家沟内,除了部分房屋倒塌实在无处可去的村民依然存身在先前的那个院子内,不少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回家了。
可是深受瘟疫的困扰,王家沟似乎已经没了白昼之分。
持续不断的哭声村东头还没有断,村西头又会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哭声十二个时辰从没间断。
回家后的乔神汉第一个被送到了家族的墓地,他的外甥也出现了发热的迹象。
乔神汉的姐姐眼看独生子命在旦夕,哭哭啼啼找到了王胜:“牧长,求求你,去把活菩萨请来,救救我的儿子吧!”
没人知道凌烟的真名实姓,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情去给她命名了。
不止乔神汉的姐姐,还有不少村民也蜂拥到了王胜家,一起哀求牧长。
王胜脸色凝重,无言以对。
凌烟是他们一起逼走的,他事后又去凌家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家空了。
他明白,凌烟是在有意躲避他们。
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他有何脸面再去请人家呢?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顾珺竹已经无声无息潜上王胜家的房顶,他揭开一片瓦,附耳听着下面人的谈话。
“牧长,你听见我们说的话没有?快点去请那个小姑娘来救救我们啊!”一个老婆婆抹着眼泪说,她的孙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昔日活蹦乱跳的半大孩子眼看就不行了。
小姑娘?救人?屋顶的顾珺竹心头一热,老天保佑,终于让他找到了,她安全无事!
虽然没有听见名字,顾珺竹百分百确定,他们所说的小姑娘、活菩萨必定是凌烟无疑。他确信自己的判断,只有机灵鬼怪的凌烟才有这个本事。
顾珺竹冷峻了好久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只要凌烟在这里,他就有办法救她出去。
官府的封挡,对别人来说是天堑,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顾珺竹带着浑身的喜悦站起来,准备离开。
偏偏这时,屋子里又传出一句话。
“她们搬走了,我去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咱们合伙把人家逼走了。”王胜嘲弄地笑了几声,他看向围着自己的村民:“你们满意了吧?”
“啊?不可能,不行,牧长,你找过没有?”乔神汉的姐姐一把掐住王胜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追问。
“我把这个王家沟里里外外、一点不露地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王胜相当认真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村民的幻想,也给了顾珺竹当头一棒。
她走了?她会去哪里?
顾珺竹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
以眼下的时局,倘若凌烟真的离开王家沟,面临的处境将会极其危险,要么染上瘟疫,要么被人抢劫,带着一大家子想要独善其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非常时期,他要采取非常的办法。
顾珺竹向着天空放出了一个信号弹。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一个短衣短裤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顾珺竹沉着脸,冷冷地说:“飞鸽传书,或者八百里加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告诉羿景宸,我要他三天之内,出现在洛邑县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