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怎么弄湿的?”
“我……掉河里了。”
“怎么掉河里的?”
“鞋滑。”
林母叹了口气:“此事若传出去,人家会笑话的,汉班昭《女诫》中说女子当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你一个闺阁女儿家,怎么能掉进河里?若是秦家人知道了,说不准要挑理。”
林柠溪没接话。心想着林母不会扯出何知微跟那匹白马的事吧,还有那个绝情的让林柠溪想踩上两脚的男子,不会把他也牵涉出来吧?若是扯出这些来,自己该如何解释呢?这可比掉河里湿身严重多了。
不料林母却轻拍着林柠溪的手道:“以后还掉不掉河里了?”
林柠溪咧嘴一笑,赶紧摇头。
“难得你听话,这事娘便不说了。只是中秋节秦家……”
][].[].[]“咳咳……”
“秦…….秦…….秦…….”躺在那一动不动,连药也喝不好的林常录,一听到提秦家的事,嘴角一动,先是流出来一股棕色药汁,而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
林母满含热泪:“柠溪你看,你跟秦玄昭的事,你爹也记着呢,咱们提起来,他也高兴呢,你看你爹都流眼泪了。你可一定要争气,等你做了秦府的少女乃女乃,你爹的病就会好了。”
林柠溪才不信。
“秦……秦…….秦…….”林常录突然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桃心奔进来喊着:“哎呀,老爷死不瞑目。”
桃心的智商是硬伤。
林母训斥她:“老爷这是替柠溪高兴呢,桃心你乱说什么,还不退下去。”
桃心低眉顺眼的出去了。
这一晚,病榻上的林常录一连说了好些个“秦”字,就像水里的鱼吐着泡泡一样。
林柠溪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秦夫人送的衣裳,如今就摆在床头。艾绿云纹绉纱袍,水绿撒花烟罗衫,宫缎素雪绢裙,林柠溪模了又模,还差一点点,自己就能穿上这衣裳了,不是为了臭美,自己这样的美貌还需要这些衣裳来衬托吗?不过是想争口气,不想让秦夫人得逞。
只是肚子还微胀。
桃心端茶进来,顺便向林柠溪汇报:“刚才有个男子来混闹,我用毛竹把他赶走了。”
“做的好。”
“跟小姐学的。”桃心美滋滋的:“小姐身手不凡,我也学了两下子,恐怕他再不敢来了。”
“咕咕咕……咕咕咕……”门外有母鸡的叫声。
桃心警觉:“如今咱们家没有母鸡,怎么会有鸡叫,定是刚才那混闹的男子装的。”她操起门后的短毛竹就要出去。
林柠溪拦住桃心,把那截儿毛竹握在手中:“还是我去吧,我下手比较狠。”
门外空无一人。
青石上的苔藓一直长到巷口。
自从知道林家有位凶悍会耍毛竹的小姐,来混闹的人已经很少了,谁会那么缺心眼,又往枪口上撞?而且刚才那“咕咕咕”的声音明显是熟人的。
“出来吧。”林柠丢掉毛竹:“既然来了,干嘛躲着不肯见人。”
何知微着松花绿绣罗勒纹广袖纱袍,蔚蓝色垂白玉绸带束着,拿一把折扇挡着脸,绣罗勒窄口锦鞋一尘不染,他站那儿一动不动,风从他松花绿的纱袍下经过,纱袍在锦鞋上翻飞,像松花绿的大蝴蝶在煽动着翅膀。
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身边那匹白马太扎眼了。白马白的几乎透亮,阳光从它毛发上经过,闪了一闪,又落到地上去了,它的毛发像刷了一层油,光滑柔软。
何知微轻轻牵着油红色缰绳,待林柠溪走到他身边,他突然抽掉折扇,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猜猜我是谁……哎呀,扇子抽早了,被你发现了。”
那个被林柠溪踢水里的男子不也有一把折扇吗?
白马往林柠溪身上蹭,就好像跟林柠溪很熟一样。这让林柠溪惊喜。
犹记得刚出生时,叫爷爷,爷爷就死了,叫爹爹,隔壁的老王就死了,她从小就被教育,即使见了亲戚朋友也不能乱叫,关键她的亲戚朋友也不给她乱叫的机会,远远的看见她就跑了。跟人生疏,何况跟动物呢,林家以前也养过鸡鸭鹅,大抵知道林柠溪的乌鸦嘴,知道流年不利,福祸无端,它们老远看到林柠溪,惊的蛋都下不出来了。
可如今这匹马,竟然跟林柠溪如此亲近。
何知微顺势道:“之前是我不对,不应该丢下你跑掉,不过……我可不是有意的,我……”
“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玩……我是说,我的马想找你玩……我是说,我闲着无事,正好溜溜马。”
“嗯。”
“我掐指一算,今儿天气晴朗,中秋将近,京城里摆了一个大花圃,里头牡丹,山茶,海绿,夹竹桃,应有尽有,不如,咱们骑马去瞧瞧?”
“嗯?”
“我是说……不如,你骑马去瞧瞧?”
“那你呢?”
“我……在后面跟着。”何知微仰脸笑,他的笑那么干净认真,他的眸子那么深邃纯净。若他不说话,林柠溪真以为他是一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少年,如今,他真是一个少年,前面的形容词,与他无关。
林柠溪没有翻身上马,毕竟这里是古代,自己跟何知微去溜大街,肯定有人传绯闻。
前一世,她也骑过马,在公园里,骑一圈十块钱,那匹马又瘦又小,驮着林柠溪,像小老鼠扛了个高压锅,林柠溪于心不忍,骑到半道儿就下来了。
何知微的马,自然高出一个段位。
林柠溪模着马的鬃毛,听到林家大门“吱”一声开了,桃心端着铜盆出来倒水,水还没倒就一声惊呼:“哇,好白一匹马!”
桃心那张嘴,跟绑了喇叭一样。
她一张嘴,白马就受了惊,撩开四蹄往前奔去。
林柠溪还挂在马上,对,是挂在马上,就像小时候学骑自行车一样,顺着一边蹬啊蹬,蹬了半天也没蹬上去,又不敢丢掉缰绳,紧急关头,何知微追了上来,想拦马,拦不住。
林柠溪在马上一阵模索,不知怎么的,竟踩着脚蹬翻到了马背上,她竟然有这种害人不浅的天赋,骑在马背上,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青石长街像一条玉带蜿蜒曲折,街边垂柳一棵一棵的映入眼帘,远处那些白墙红瓦的房子,很快来到了面前。
还好人不多。
卖油纸伞的铺子门口,一个穿绾色绣八宝联春绸袍,系檀色织玉带子的男子正细细的挑伞。
伞面花样繁多,有鱼戏莲叶,有百子百福,有岁寒三友,男子挑的仔细,拿起来把伞柄也看了看。
掌柜的道:“这位少爷,我这里的伞都是上等的,少爷不妨买一把,谁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下雨呢。现在的事情可说不准。”
男子不动声色,慢悠悠的。
“快闪开,快闪开。”眼看马要冲到伞铺里,林柠溪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赶紧提醒那买伞的男子:“公子……快让让……快让让……马惊了。”
男子不动声色,仿佛周边一切与他无关,什么马惊了,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白马很快来到男子面前,街角的人紧张的“嘘”了一声。
男子抬起头来,只是那么一眼,白马就老老实实的停了下来,马是停了,林柠溪从马上甩了出来,眼看要落到男子身上,男子伸出手来,林柠溪心想,这男子果然好心,看来是要接住自己了,可等她落到冰凉的台阶上,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男子悠悠的挑了一把画岁寒三友的伞,原来他伸手,是挑伞,不是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