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柠溪的病是好了,林家上下却高兴不起来。
林父林常录躺在那儿,十天半个月也没个动静,直挺挺的,像咸鱼干,又像过冬的腊肠。虽汤药一次也没断过,可越喝病越重,前些日子偶尔还能吐出一两个字,每顿能喝进一碗粥,如今也喝粥,只是喝进去半碗,吐出来一碗。
夜深沉。
林氏坐在床头,望着昏睡的林常录叹了口气。
守夜人的梆子声响了。
烛火倒影在绿呢帘子上,绿呢帘子有火苗的影子。
林柠溪靠在那儿打盹儿。
林氏叫她:“柠溪,你爹这模样,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啊——呵——”林柠溪打了个呵欠。
“我嫁给你爹几十年,虽没享上什么福,可也知足了,他虽病着,我却寸步不离,在一块生活习惯了。你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娘,我爹还有气呢,你别伤感了。”
“是啊,你爹还有气儿,知道你被秦家退婚,你爹不肯咽气啊。”林氏擦擦眼泪,拿了小几上一本《论语》给林柠溪:“你爹最爱读书,当初想着,少说也能进士及第,后来发现想多了……娘没念过什么书,不识什么字,你给你爹念书听吧,大夫说,多给你爹念念书,有好处。”
倒也是。
记得有个故事,说有个酒鬼住院了,医生怎么治都治不好,有个亲戚说,你们那方法不行,看我的,去买了一瓶酒,放在酒鬼鼻子下面让他闻,果然酒鬼醒了:快扶我起来喝一口。
林柠溪翻开书,打了个呵欠,实在太困了,还没念书先眯上了眼睛:“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呼呼呼……”才读了一页,林柠溪就抱着书睡着了。
最近实在太困了,每晚跟母亲一块守在父亲身边,直到三更半夜才去睡,古代人又不能睡懒觉,每天天一亮就得起来,林柠溪的眼圈黑的,像被谁打了两拳。
深秋。
风凉。
林柠溪迷迷糊糊睡去,早起就觉得鼻塞,似乎有些感冒了。
感冒归感冒,每日午饭后雷打不动的洗澡还是要的。
桃心备好了热水,又给大木桶里洒上一层花瓣,就退出去了。
林家不济,一家几口人要吃要喝,却没什么进项。炒青菜的时候,油都不放,只放盐,想放些调料,没有,只能再放一遍盐。所以林家的饭菜,清汤寡水,咸的齁人。
刚重生时,林柠溪饿的脸都绿了,心想着古代人过日子也这么抠门,简直比的上前世她那个男朋友了,记得林柠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他一直没有回复,第二个月月初,他给林柠溪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上个月短信包月用完了,这个月一有短信,我立刻就给你发了。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啊!我是那么的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知道林家日子惨淡,渐渐的,林柠溪也习惯了,吃不起山珍海味,用不起油,难道还用不起水吗?所以每次洗澡,都要求过瘾,半人高的大木桶里,热水翻腾,热气氤氲,一层鹅黄色的桂花漂浮在水面上,又香又软。林柠溪跳进去,把身子藏进水里,按惯例,她要洗大半个时辰。
林柠溪靠在那儿,轻轻理了理自己略湿的头发,青丝软软,面容娇俏,热气如雾一样笼罩着她,轻轻的抚模着她每一寸肌肤,她快要睡着了。
有人敲门。
敲门声很响。
定然是桃心来送毛巾的。
林柠溪跳出来,松松的披了一件锦衣,肩膀还露着便去开门。刚开一条缝,她就愣住了。
水绿色交领纱袍,领口雪白,纱袍一端绣着盛放的白色茉莉花。那茉莉花层层叠叠,像是刚从树梢落下来一样,可再怎么活灵活现的茉莉花,也没有那张脸生动,那张白皙的脸庞,他微笑的样子,他浅浅的梨涡,还有他那双含着笑的眼睛。
何知微一手扶门,一手抱着棕色纸包,门一开,他顺势就进去了,一进去他就呆住了。
秋风入袍,袍角翻飞。
林柠溪打了个喷嚏。
看到林柠溪的那一刹那,何知微嘴里的枣核喷了出来,虽然,他只看到了她肩膀的一角,虽然,看的也不是很清,可他从小到大,见到的女人,都包的跟端午节的粽子一样,他哪知道女人衣裳下藏着什么?如此不禁脸就红了。手上一用劲儿,怀里的纸包都皱了,赶紧转身,背对着林柠溪。
林家不常有人来,林柠溪洗澡的时候,一向是桃心在外守着,谁猜到何知微会闯进来呢。
林柠溪赶紧穿好衣裳:“何知微!”
“啊——”
“你都看见什么了?”
何知微赶紧往后退,想了又想,才道:“其实我……我……”
“敲门的时候也不吱声,是不是想偷看?”
“天地良心。”何知微急的转过身来:“本公子风流倜傥家世风光,追求本公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本公子想看什么样儿的没有?本公子才不稀罕看你,再说,你这身材……确实也没什么看头。”
林柠溪松了口气。
她也知道,何知微这样的富家公子,那些蝴蝶啊马蜂啊成日追着他转,他看她们还看不过来,哪有功夫偷看自己?
何知微晃了晃怀里的纸包:“知道你病了,正好我路过这儿,顺便给你捎了点药。”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晌午的时候,何知微在京城给人算命,收摊的时候,发现脚下有个纸团,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林柠溪着凉,需要用药,林家银子短缺,望百药堂接济。
何知微回百药堂抓好了药,亲自给林柠溪送来。
他把这一切说给林柠溪,林柠溪不信。
信不信不重要,他把药塞给她:“熬好后一天喝两次,还有,下次洗澡的时候,若有人敲门,请姑娘穿好衣裳再开,着急忙慌的,遇上坏人怎么办?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一样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