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心急火燎的样子,何知微落到他手里,肯定凶多吉少,保不齐屁都打出来了。
恰巧秦夫人就来了,见何伯仲那样儿,摇着团扇就笑了:“表弟你也是斯文出身,这样舞枪弄棒的,也不怕下人看见笑话。”
何伯仲脸一红:“都是知微那孩子,无心读书就算了,还总是惹出事端。”
果然又是何知微,早该打死,打死不亏。秦夫人这样想着,却笑着道:“知微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长进,表弟又何必苛责他,怎么说他也是何家的传家人,我素知知微虽不受约束,却不犯大错,只是不知这一次知微又做了什么,让表弟你这么大火气?”
何伯仲一愣,是啊,自家儿子又犯了哪条哪款,他这么急着去揍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到因由。或许是何知微这个儿子离他心里的期许差太远,恨铁不成钢总是有的,或许何知微这名字取的不好,每次听到这三个字,何伯仲都想揍他。
赵花容有些不待见秦夫人,每次秦夫人来,总离不开一件事,那就是炫耀她儿子秦玄昭,她炫耀儿子就算了,谁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呢,奈何秦夫人一走,何知微就要倒霉。这让赵花容不爽。
这次也一样。
赵花容让了茶,面对面隔着石榴花软毯跟秦夫人说话,声音也不软乎:“夫人前来,怎么没带着玄昭呢,哦是了。玄昭一定在用功读书,没有空。”
“我来,不是玄昭的事。”
赵花容有些意外:“哦难得除了玄昭,夫人还想说说别的,夫人来是?”
“来坐坐罢了,跟你们说说闲话。”秦夫人缓缓摇着扇子,问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又问给宫中送药的事都妥当不妥当,绕了一圈子,终又绕到何知微身上:“你们把百药堂打理的妥妥帖帖。知微他又不喜读书。所以贪玩一点儿也是有的,近来他骑着白马去捉了我们玄昭在京城里乱晃,这也没什么,可是知微他性子直些——”
“看我不打死他。”何伯仲勃然而起。
赵花容瞪了瞪何伯仲:“着什么急。先听秦夫人把话说完。”
“你们知微啊。也不知个忌讳。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还说皇上的不是呢,还好没外人。不然传进皇上耳朵里,岂不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看我不打死他。”
“这倒也不至于。”秦夫人忍着心中欢喜,故作深沉:“你们知微啊,说小也不小了,最近我细瞧着,他似乎总喜欢跟林家的女儿呆在一处。林家女儿曾在我府小住,我曾冷眼看着,这林柠溪虽出身不大好,可容貌是拔尖的,心灵手也巧,说话也好的很,依我说,知微跟这林家女儿,虽不是门当户对,却也合适。你们觉得呢?”
“看我不打死他。”何伯仲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
赵花容一把给他扒拉到一旁,夺过他手里的棍子扔的远远的,强行把何伯仲按下,冷眼盯着秦夫人道:“有这么好的姑娘,秦夫人怎么没给你们玄昭留着?我记得当初,似乎你们给了林柠溪一封休书,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既然你们看不上林姑娘,那一拍两散,各不相干,为何又想着把林柠溪往我们知微头上安?这其中必有阴谋。我们知微读书少,你们可别骗他。当然,谁坑他,我也不依。”
“这——这——”秦夫人一直觉得赵花容笨,平时只见她忙活些胭脂水粉的事,一年到头只会在百药堂里转悠,衣裙上都是甘草巴豆的味道,怎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赵花容什么时候也开窍了,分析问题还头头是道,这笨人变聪明,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啊。
秦夫人只得摆弄着大缸里的冰水,装作轻松的样子来:“赵夫人,我说花容啊,你何必这样紧张,我只是听闻知微素爱跟林姑娘在一处,所以来跟你们说一声,不过是亲戚之间说说闲话,你们不必这样。”
几句话不合,赵花容像防贼似的防着秦夫人,秦夫人也只好打道回府。
轿马远去。
秦夫人隔着帘子叹了口气。
蕊金忙把帘子掀开,长街拥挤,行人如织,红男绿女穿梭其中,脸庞俊俏,眼神明媚。
秦夫人凝视着这熙熙攘攘的京城,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看人看久了,也有走眼的时候。”
“夫人是说何伯仲吗?何伯仲以前倒斯文有礼的,近年为了教育儿子,也变的粗俗了。”
秦夫人脸一冷。
蕊金忙道:“夫人——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应该私下议论何伯仲何老爷。”
“你只是会错意了。”秦夫人冷笑:“何伯仲倒没什么,倒是他的夫人赵花容,我只当她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道人家,如今看来,她甚有主意嘛。以前我只知她护儿子,现在看来,她很防备我这个二品夫人,说起来他们是老爷的表弟,我应该称一声弟妹,也算是很好的亲戚,现在看来,哪是这回事。”
“近年来百药堂越做越大,他们何家挣了不少银子,或许是有了钱,说话的底气也硬了。”
秦夫人摇摇头,说话间牙齿都是打颤的:“外人看来,他们是有钱了才活的硬气,我却知道,她赵花容如今敢在我面前硬气,不关半毛钱的事。”
“那是为何?”蕊金不解的问。
说起来,何家能有宫中的差事,多亏了秦伯通这个二品大员在宫里周旋,就算何家挣了天大的荣耀,也不应该在秦家人面前硬气。至少,他们欠了秦家一个人情。
秦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秋风一紧。雪花就落下来了,那年冬天的雪比往年都大,一开始像盐粒子,后来跟扯碎的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就漫天飞舞起来。京城高高低低的房舍,长长短短的弄堂,行人,街道,全都被雪染白,大运河早早的结了冰。有的商船从运河上经过。竟然冻在那儿,再也走不出去。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滴水成冰,呵气成雾。人们裹着棉衣裳。站在屋檐下讨论下一年的收成。
那时候的秦家。还不是如今的高门大户。门口也没有石狮子,那时候的秦家,房舍单薄。陈设简单,那一晚天黑的特别早,秦夫人也是像现在这样,涂着鲜红的嘴唇,那间屋子,光线很暗,屋里很静,秦夫人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她顺着单薄的光影回头,见六开雕花木门上糊的白纸被抠了个窟窿,赵花容穿青芽掐腰小袄,缩在那儿正盯着她瞧。烛火映衬着赵花容的眼睛,她眼睛里有恐惧在跳动,她的嘴巴张的很大。
秦夫人追了出去,一直追了半个京城,才把赵花容给按下来,好生安抚,从那以后,百般礼让何家人,后来秦老爷高中,官升二品,也不忘拉何家一把,让他们做了皇商,何家人也知恩报恩,一直恭顺有礼,可这日赵花容的态度,让秦夫人有些不安了。
坐卧不安,秦夫人去见秦老爷。
秦老爷刚刚下朝,盘腿坐在凉席上看歌姬跳舞。
这歌姬是几个下臣带了来专门表演的,平时秦夫人管的紧,秦伯通的娱乐活动,基本就是抽水烟,伺候在秦伯通身边的女人,大多都是老妈子。莫说她们伺候秦伯通了,看她们老迈的样儿,秦伯通还需要伺候她们呢。
歌舞升平。
几个臣子说着奉承的话,秦伯通毕竟是文士出身,臣子说什么,他皆坐着,静静听着,不骄不躁,也不张扬。
几个歌姬想要敬酒,也被秦伯通拦下。
见秦夫人来了,几个臣子并歌姬赶紧退下。
秦伯通亲迎夫人,见秦夫人面色似乎不大好,便道:“都是些臣子,他们的好意,若我拒绝,怕被人误以为不合群,你放心,不会影响了昭儿的课业。”
“老爷,你也有年纪了,跟这伙低级的臣子交往,不怕被人耻笑?老爷好歹也是二品。”
“夫人你错了。”秦伯通笑道:“以前是二品,自今日起,便是一品了,朝堂之上,皇上念我忠心耿耿,历任以来,鲜少出错,特升为一品文禄大夫,加俸一百两。夫人可高兴?”
秦伯通是高兴的,朝堂上皇上升了他的官,引的百官注目,便是程府一品大员程交,如今也傲娇不起来了。
秦夫人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屏退了左右侍从,小心翼翼说道:“老爷,我总觉得何府有异动,不像往年了。”
“异动?什么异动?”
“以前何府人皆是恭恭敬敬的,逢年过节来咱们府上,头低的跟下人似的,生怕老爷不在皇上面前保全他们,现如今,老爷的表弟我不敢说,可他那夫人赵花容,越来越放肆了,我不过跟她闲话几句,说了一些知微的事,她竟然敢讥讽我。老爷,会不会是他们想——当年的事,他们可——”
“嘘——”秦伯通赶紧打了个手势,示意秦夫人不要再说下去:“当年的事,咱们不是说过,永不再提吗?夫人需当心才是,隔墙有耳,总要防的。不过,我那表弟一家你大可放心,他们跟咱们是一条心。”
“当真?”
“当真。”秦伯通望着湖面上粉红色的荷花,悠悠道:“或许,是夫人说了知微什么,花容她才放肆了,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花容当知微如珍宝,莫说是夫人,就是我那表弟,敢说知微一句不是,花容她还不依呢,为人母亲,有情可原。”
秦夫人半信半疑,自此后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何伯仲想着秦夫人的那些话,心中也不踏实。
赵花容翘腿坐在描金铜镜前,一会儿擦点胭脂水粉,一会儿让婢女梳个时新的发髻,看样子,心情好的很。
何伯仲背着手走来走去:“夫人,你觉得,秦夫人她这次来,是何意?”
“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煽风点火,让你揍知微一顿吗?”。
“夫人,今日你对秦夫人,也太——”
“我不管,谁打我知微的主意,我就不依她,你表嫂也不行。”赵花容愤愤不平的插了一朵水仙花在鬓边:“因为秦家人,我知微挨了多少打?我知微年轻得志,意气风发,怎么招了惹了你们了,现如今走在街上跟哪个女子多说两句话秦夫人都要来告密,你说秦夫人她是不是闲的?”
何伯仲迂腐,赵花容却是开放的很,何知微花名远播,京城谁人不知何知微乃京城小霸王。何伯仲几次三番想揍死何知微,都是赵花容护着,他也无可奈何。
这会儿夜已深了,何伯仲去盘未完的账目,赵花容不放心,害怕他声东击西,又去收拾何知微就不好了,于是带上婢女偷偷往何知微的房间去,想要瞧个究竟。
十二开的织金屏风一字摆开,青纱帐上悬着墨绿的如意结,床头雕刻的美人,或临溪照水,或西施捧心,灯火一照,跟活了似的。
门虚掩,一人高绿底粗花瓶里插着数十枝挂着露珠的百合花。
一只小狗卧在花瓶下,慵懒的眯着眼,有人来了,它也不愿动一下。
这便是何知微的房间了。
平时这里灯火通明,每夜光蜡烛都要点二三十支。
如今却低调很多,一盏油灯摇曳的格外艰辛,随时都有灭的危险,伺候的婢女也不见了踪影,屋子里静悄悄的。
赵花容小心踏上台阶,身后的婢女手里提的灯笼不小心撞到地上,发出“啪”的闷响,赵花容赶紧皱了皱眉,她倒要看看,她宝贝儿子做什么呢。
影影绰绰的光,不甚明亮。
瞧不见何知微。
十二开的屏风一动,突然就见一个梳飞仙髻穿水绿衣衫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水绿的纱褂,乳白色织绿纹罗裙,头上插着一根筷子,是的,没错,她头上插着一根筷子。这筷子插在头上,跟中了一箭似的,又像房顶上立的避雷针。
赵花容心想,这女子,够标新立异的啊。又想着,自己儿子的口味够重的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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