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乱世,枭雄尽起。
放眼此时之中国,军阀割据,硝烟弥漫。
而我们主人公李静姝的父亲,李明诚就是其中之一。
李明诚年少离家,弃医从戎,几十年南征北战,如今正值盛年,督三省之军,追随者甚众。
按理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雄姿英发的李明诚,似乎并没有割据为王的心。如日中天的他,因极信奉民主主义,现正全力拥护该主义发起人执政。而他只坐镇军营维持四方安稳,不过问太多政事。
就像近段时间,国内环境风起云涌,南方系和北地军阀你来我往摩擦不断,他亲自前往西江督促练兵,为一触即发的局势做万全准备。
没料到如此殚精竭虑之时,会猝然接到来自常州的噩耗。
身在老家的发妻林氏柔蓝,离世了。
消息是从承][].[].[]京的督军府转到西江的。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因为林柔蓝的身份,更因为离世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
在安排好军务赶回常州的途中,他内心深处还在极力否定这个现实,然而奔驰向前的列车,却不断提醒他这是事实。
柔蓝她真的去世了。
这个沉重的噩耗,击乱了他的神智,更将经年过往里那些他试图回避的问题一下子敲了出来。
几十年枪林弹雨,世人皆知,在沙场上,他李明诚一直是常胜将军的代名词。然而,在这个名头的背后,几乎无人知道,在私人感情这个场地,他曾经是个逃兵。
这个逃,一半是对林柔蓝。另一半则是对他的小女儿,李静姝。
柔蓝是他的发妻,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柔弱的书香女子怜惜大过于爱。那时年少荒唐,他因老爷子包办婚姻而心存不满,婚后便以一腔慷慨报国志为由愤而离家。月兑去了家庭的优渥,初时生存艰难,他无暇四顾,只专心拼搏于世。等后来连年征战小有气候,偶尔回头向家而望之时,才发现,内心原本仅有的零丁温存也已经被沙场冲刷的凋零干净。
不过,小囡囡静姝意外的降世,却将凋零重新浇灌出了绿叶。血脉有时候就是那么奇特,那时他刚接到家中来信报喜家妻怀孕,虽然震惊但并没有真切感受到其中真味。真正被柔软击中,是后来归家看见一个会动的小团子那一瞬。
又肉又软,圆圆的,甜甜的,咿咿呀呀,是他的女儿。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就像干涸的内心忽然被温泉滋润,他忽然感受到了家庭的意义。
因为这种骤然的温存,他深觉过往太过荒唐。不管怎样,林柔蓝是他的妻,既然娶了,就要为以后的人生负责任。他和父亲商议,决定带妻女和他一起去外生活,家人只要在一起,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但,怎么也没想到,家人都赞同,发妻却极力抵触。或许是常年的距离,柔蓝和他相对无话,他试图与她沟通,却发现闺阁世界与外面天地相隔实在太远,他不是个很会沟通的人,柔蓝又醉心于诗书琴瑟,稍微与她多说些外事,她只觉惊扰。更别说出去生活。
大人若不愿出去,孩子尚小,总不能离开母亲和他一起出外。他带着遗憾,再次离家在外。这样此后经年,离散多,相聚少。国内战火,国外流浪,等真正打拼出了地盘,在承京稳定下来,已是十年后。
这十年里,他与家庭渐离渐远,初一稳定,因思念女儿,便打算将家庭全部搬到承京。可谁知,回到常州,柔蓝仍是冰冷拒绝,父亲年迈,更是不愿远离故土。他一腔团聚热情空置,心凉之余,决定独自带小女儿静姝回承京一起生活。和老爷子商议,老爷子虽然不舍,倒是没有阻止。而且还告诉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老爷子说他常年不在家所以不知道,他的小女儿其实内心很孤单,偌大一个李家,除了祖父,孩子和别人甚少交流。他常年不在家不说,连她唯一的母亲,都没给过她亲情的温暖。那时才知,原来柔蓝不但不关心尘事,连对静姝也是不管不问,除了老爷子,静姝一无所有。
他知道消息后很惊愕,内心除了自责还是自责。他对柔蓝虽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常年在外奔波的心底,女儿一直是他的柔软,他决定以后要对好好抚养静姝长大,过往父爱的缺失将在未来用一百倍的关爱偿还。
他热切满满地和小女儿交流,渴望听听孩子对未来的意见,怎么也没料到,孩子在听了他的打算后,拒绝了他的决定。
那时小女儿已经十二岁,十二年的时光里,他只和她相处了数年。多年未归,老家与他月兑离,林林总总,在孩子长大后,父女已经生疏。但或许是父女天性使然,小阿姝虽然对他生疏,却并不漠然。她告诉他,老爷子对她说,他在外面建功立业,所以,他不在家时,她内心虽然很想他,却不敢表露。这话让他泪奔不止。他问她,那为什么不愿意随他去承京?小小的孩子却回答,她不想把祖父和母亲留在家里。祖父是他的至亲,养她长大,如今祖父已年迈,她更不能离开他。至于她的母亲,她说她虽然不懂大人的心,母亲终归是母亲。她愿意替他看着李家,看着家人,直到无能为力为止。
就这样,携女去京的愿望终未成形。但因为和小静姝的这一番畅谈,两人有了前所未有的沟通。自此以后,无论在承京多么忙碌,三省内外军政之事压得人多么喘不过气,他都和家里保持着书信来往。书信里,他常单独与小女儿去信,问她近况,问她学业。虽然相隔千里,却似有咫尺的温暖。
他以为他会一直和家庭,和发妻,和女儿如此维持下去,直到相聚的一天。
没想到世事难料,他会遇到了生命里第二个女子,顾兰洲。
兰洲出自承京百年大户顾家,出过国,留过洋,思想睿智成熟,感情上却又单纯热情。他和她相识在一个政界宴会,兰洲作为顾家小姐伴父出席,与他一见倾心。
他承认,在多年没有感情生活,独自一个人生活的岁月里,兰洲的出现就像一束不曾有过的阳光,照亮了他干涸的生命。兰洲在感情上热情奔放,怀着一颗对他这个冰冷军人单纯的仰慕和照拂,初一见面,便要求和他来往。这种主动和热情,太意外,又太甜蜜,他几乎陷入其中无可自拔。最后还是女儿的日常来信,给他以闷头惊醒。
不错,他还有家庭。发妻柔蓝虽然不是所爱,但至今毕竟仍是他的妻。更何况他和她还有个心头肉的女儿。即便是为了静姝,他也不能破坏这个家庭。
有了这个前提,他只能拒绝兰洲的柔情。兰洲初时非常痛苦难言,质问他她哪里不好,他心里只有酸楚。哪里是不好?正因为太美好,他才不能耽误了这个光华可爱的女子,更不能将一个女孩美好年华浪费在他一个有妇之夫身上。
为了断了这个感情,他请元帅夫人做中间人通知兰洲这个绝情的决定,又出承京去军营远离。怎么也没想到,兰洲会为了他,不惜与顾老爷子闹翻,夜奔出京寻他。
许多年后,他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在营区外见到兰洲的瞬间。震惊,感动,担忧……种种感情交织。都不如那个皎皎溶溶月下,女子匹马单枪一个人,闯入督军所,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直观感受。这一腔深情,完全击中他的内心。
他决定带兰洲回承京好好打算以后的生活,却迎头接到冲击。是针对兰洲的,因为她的离家出走,顾老爷子愤而在报上公开与她月兑离父女关系,一时间他和她都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流言对他没有作用,他一向不屑人言,可兰洲不行,他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因为他承受这种不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他第二天就也在报上做了澄清,并发布公告,不日将迎娶兰洲为妻。自此,兰洲彻底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成了督军府的女主人。
不过,也因为这个突然事件,他没来及畅想与兰洲的生活,另一个消息的到来,对他砰然一击。身在老家的父亲,因为看到他在常州的公开声明,也与他断绝关系。父亲来信痛斥他的做法,说时人虽有多妻陋习,但李家门内坚决杜绝此种作为。他既已重娶,即犯家规,以后天南海北,勿称李家子。
他接信即返回常州与老爷子陈情实因,但老爷子闭门将他隔绝在外。他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小女儿在听到他重娶妻的消息后会怎样,但可以想象其伤心难过。
愧疚和难言弥漫在他内心深处,他几次和老家联系,但都石沉大海。这样一直到,老爷子去世。父亲的离世让他沉痛无比,另一个现实也因为老爷子的去世被推在他面前。以后,发妻和静姝该怎么办,以前还可以掩耳盗铃女儿会在老爷子的照顾下安心生活,那么以后呢?
他于父亲弥留之际归家,病榻前父亲告诉了与他断绝关系后的后来种种,他那时才知,原来发妻一直不知道他再娶妻的事。父亲告诉他,既然这样,就一直瞒下去,已经不爱,就不要再伤害。只遗言去世后,让他一定带静姝去承京。他自责甚深,等办完丧事,就打算带静姝回城,却在这一次,又一次遭到了静姝的拒绝。不同于两年前的拒绝,这一次女儿对他已是冰冷。
因为兰洲,女儿不会跟他去承京,更告诉他,她没有他这个父亲。她哭着说,她在世间已没有亲人。祖父去后,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以后她会守着李家生活,和他再无瓜葛。戳心之语,将他内心全部的规划捣碎。
他试着和她说明顾兰洲的种种,可是隔膜已经形成,再多言对她更是伤害。因静姝已经十四岁,已不是可以强迫的年纪,自那以后,只好和她分隔两地。
好在他私下里和家里的老仆以及柔蓝身边的嬷嬷有交代。他会隔段时间与仆人通信,留意家里近况。直到一年前长久没有收到来信,他去信回家才得知,女儿自己一个人带着丫鬟,竟然忽然北上学医去了。
家里对女儿的北平的状况并不畅通,他又是事后得到消息,担心之余,急忙联系身在北平的大姐。他的姐姐李明雅多年以前在北平安家,因北地和承京一直关系紧张,他的身份敏感,姐姐和他联系并不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姐姐明雅,他终于有了女儿的消息。原来,静姝此去北平并不是毫无准备,她在去北平前,就和姐姐明雅先通了信,让帮忙办理入学事宜,她要去北平医学院学医。
因为涉及到他,北地又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他一度担心静姝的安全,还打算冒险走一趟北地,把女儿接到承京。没想到,还没成行,常州就有了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