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夜,就是民国十三年。
民国新旧之风的犬牙交错,也影响到了新年的过法。
昔年民国元年,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宣布废除旧历改用阳历,但民间传统无法于一日间革除,民间照例过了传统新年。有鉴于此,民国二年,继任大总统的袁世凯采取了折中的方法,批准以每年旧历正月初一为“春节”,并同意春节例行放假,次年起开始实行。
就这样,自此之后,普通百姓对于过节,就有了不同的态度。
但,就像鲁迅说的那样:“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大多数人家都还是过阴历新年。比如,李家。
除夕是个团圆夜。
只是此刻,李家只有顾兰洲和李静殊领着众人守岁,作为军人的李明诚不得不肩负责任留在军中慰问军士,无缘享受天伦之乐——
大过年的,顾兰洲早已经让大家伙都闲下来休息,小五花样百出地在庭院里放鞭炮,东闪西闪躲火星子,逼得众人只好都躲在门栋里看他。顾兰洲揽着静殊的肩膀,容妈帮阿原捂着耳朵,老李,老陈都笑哈哈看着小五跳跃的身影。
小五见状大叫:“大家快出来玩!”
老李、老陈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还是算啦!”
阿原掰开容妈的手,叫道:“吓死人啦,谁要和你一起玩!”
小五激她:“你出来玩呗,我不吓你就是了,看你平时胆子相当大,这会儿倒像个小老鼠……”
阿原向来争强好胜,大家都知道她是经不得激。这次也一样,容妈忙拦住她道:“哎呀,丫头,你听那浑小子胡说,这炮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顾兰洲笑着斥小五道:“臭小子,你玩儿你的,拉阿原出去干嘛!”
静殊打趣道:“哎呀,或许阿原也想出去也不一定啊。”
顾兰洲和容妈闻言皆含笑着看向阿原,眼光着实有含义。阿原红着脸跺脚道:“谁说我想出去来着,我才不想和小五一起呢!”
静殊颔首,向顾兰洲和容妈耸耸肩道:“哪,不用拦她了,她自己可说不想出去来着!”
阿原口上没占到便宜立刻决定上手,她伸出手挠向静殊道:“小姐,你最坏了,就会欺负我!”
静殊早就防着她这一招,此时立刻闪身到顾兰洲身后笑道:“咳咳,我怎么欺负你啦,不要冤枉我哦。”
阿原不与她辩,紧跟在她后面捉她,静殊左闪右闪,以顾兰洲作屏障,顾兰洲被她俩给绕的眩晕,见状急道:“你们这俩丫头,快停下来!静儿,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呢!阿原,小心你们小姐的伤!”
静殊笑道:“没事!”阿原也道:“我今天一定要抓到小姐惩罚她!”
顾兰洲双手张开护着静殊在背后,阿原跺着脚叫道:“夫人!你偏心!”
静殊一副“小人得志”,从顾兰洲背后歪着头打趣她:“阿原,你倒是抓我呀!”
阿原嘴巴一撅,裙摆向腰上一撩,急道:“看我不抓着你!”说着,麻利地一弯腰从顾兰洲的手臂下攻过去,静殊吓一跳赶紧跑向容妈身后,容妈是最心疼他们家小姐的,急急道:“哎呦我的好小姐,慢点跑,别碰着伤口了!”
静殊已经顾不离听她念叨,阿原强敌已至,叫道:“容妈,我平时总帮你干活的,快,帮我拉住小姐!”静殊哈哈笑道:“阿原不要拉帮结派啊!”
顾兰洲好笑地看着两个女孩子你来我往,爬来跑去,不禁摇摇头,随她们便吧,静儿这么多天都窝在屋里不出来,运动一下也好。
她这边想着,那边静殊躲避阿原又跑到了她身边,气喘吁吁道:“可累死我了,阿原倒是再使点劲儿抓住我啊,我还能歇歇。”顾兰洲好笑道:“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阿原捂着肚子挫败道:“小姐,平时看你柔弱的,这会儿怎么跑这么快!哎呀,累死我了。”静殊擦着额头喘着气道:“这就叫潜力!”
阿原正欲回嘴,却忽然顿住,似是在听什么,半晌对顾兰洲道:“夫人,好像电话在响?”
这会儿外面爆竹声势浩大,内里静殊和阿原又在玩闹,客厅电话铃声几不可闻。阿原道:“我去看看是谁?”顾兰洲闻言道:“我怎么没听到铃声?还是我去吧,这会儿大概只有你们老爷从军中打回来的。”
父亲说过十二点前大概会回来的,难道又改时间了?静殊看着顾兰洲的背影想着,阿原猛地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臂道:“哈哈,小姐,被我抓着了吧。”
静殊哭笑不得道:“大侠,您真是会出奇制胜!饶了小女子吧。”
阿原嘿嘿故作阴笑两声,踮起脚作居高临下状:“小妞,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识时务为俊杰,静殊配合她道:“小女子我不敢了,大侠您就饶了我吧。”
阿原得意不已,却听顾兰洲忽然从屋里走出来,道:“静儿,去接电话,电话是打给你的。”
这个点儿谁会打给我,浩清,浩森?
静殊疑问道:“是谁啊?”
顾兰洲古怪地道:“是那个陈卓英。”
老式红漆电话听筒被放在座机边,静殊走上前,稳坐在沙发上,心里叹了口气,拾起听筒放在耳边,道:“卓英?”
电流深处,一丝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传来:“静殊,你怎么样?”
是陈卓英,没错。只是那边环境,怎么那么热闹?依稀好像有人在唱歌。
“我很好,你在哪里?你那边……听着好像有点乱?”
“大家今晚一起过年,他们在笑闹着唱歌。”陈卓英轻笑两声。
静殊想问他那天怎么会忽然失踪,那言老大又去哪里了,他还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却又想起李明诚那晚给她透漏的信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不由得沉默下来。
陈卓英似乎轻叹了一声,声音悠悠从电流那端传来:“这次意外,很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静殊道:“不要这么说,你也没料到出这样的事不是吗?我现在很好,不要说对不起的话。”
陈卓英道:“这次的事比较复杂,什么时候见面我再和你详说。你一直在家养伤对吗?”。
静殊闻言点了点头,半晌才想起陈卓英在电话那端怎么会看得到,不禁一拍头,忙回答道:“恩,最近一直在家未出门。不过,我明天会去元帅府给元帅和夫人拜年。”
陈卓英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我明天也会去,那时我们见面再说?”
静殊叹了口气,禁住心中的一丝盼望,半晌才道:“好的,我们明天见。”
陈卓英声音舒展:“那明天见。”
这样过了半天,静殊也没听到对方挂断电话,她心中一动,问道:“还在么?”
“我在。”陈卓英低沉的声音果然马上传来。
“我要挂断电话了。”
“哦,好。”声音中依稀有些失望的意味。
静殊摇了摇头,把听筒从耳旁拿开,却听见听筒忽然又传出:“静殊,等等。”
“怎么了?”静殊忙又把听筒放在耳边。
“呃,忘记对你说,新年快乐!”
“唔,你也是!”静殊在心里想像,那么冷峻的陈卓英说新年快乐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就这样吧。”
陈卓英听着电话那端“吧嗒”一声传来,知道这回是真的挂断了。
回首室外,高屋灯火,点缀空际,烟火黎光,绚烂夺目。众光之上,有一光最明也最高,是自由之光乎?
民国十二年,就这样,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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