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华沉吟道:“我们谢氏女儿注定命运凄苦,唯温令晚可以逃月兑,这是因为温令晚已经改名换姓之故?”
男子没回答。
谢霜华深深一磕,“求仙人指点迷津。”
“明日辰时之前,你莫要离开府门,辰时二刻,你站在前方的三叉路口,会有一道黑影闪过,你对着他大喊三声‘大表哥救我!”他自会带你平安离京。离京后,你往北方而行,到得黄家镇的地方,会看到三只恶犬围攻一位老妇人,你帮她赶走恶犬,待她问你名姓时,你便说你姓黄,单一个英字。”
谢霜华深深一磕,这是仙人在指点她,问道:“仙人是说往后信女的名讳就叫黄英。”
“黄英,乃是你亲娘被卖人为婢前的真正名讳,黄家镇是你亲娘的家乡,你且去那里照贫道所言行事,他日自有机缘。若你多行善事,自能改宿命…<…”
谢霜华深深一磕,抬头时,面前已无人影。
如果自己再无危险,她是不是把埋在土里的银票取出来?
谢霜华心头琢磨一番,谢婉君用尽了谢家的积荫,才招来谢氏的横祸,她承诺了仙人要多行善事,以后就算是行偷,也只偷坏人。
她将埋下去的银票重新取了出来,新买到了这片林子之下,只等明日遇上“大表哥”再将银票取出来。
谢霜华一觉睡到近辰时,方起床梳洗。藉日出恭,便立在树林旁的三叉路口等候,等人最是难耗时间,正焦急间,看到空中果然掠过一条人影,一闪即过,她忙扯开嗓子大喊:“大表哥救我!”连唤三声。
谢霜华没瞧到人影,心下疑惑,正四下寻觅,却见林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唤我作甚?”
谢霜华凝了一下。仙人的话果真灵验。快奔几步,走近蒙面人,福了福身,“有高人指点。令我在此等你。大表哥。高人说你能护我平安出城。我得了谢氏二十万两的遣散银子,可她对我生了恶意,能不能劳大表哥说我离京。我要去北方……”
蒙面人打量着谢霜华,他入容宁候府,就是来打探江若宁的身世秘密。
双手环抱,冷冷地看着谢霜华,“我凭什么帮你。”
“大表哥……”谢霜华垂下眼帘,“你是来府里寻人还是办差的,你可以问我,只要霜华知道的,一定会支无不言,言而不尽。”
蒙面人冷声道:“你知道什么?难道谢婉君的秘密会告诉你?”
她一定要求他护自己离开,仙人说过,能帮她的人只有这蒙面人,虽然不明白仙人为什么要她唤“大表哥”,也许这个称呼对蒙面人来说有着别人的情愫,“大表哥,我真的知道不少事,我知道谢婉君不是凤歌公主的亲娘,凤歌公主的亲娘是雪曦,我还知道谢婉君给容王爷下往生蛊,让容王爷忘了雪曦。谢婉君为了谋得良缘,给容王爷下了同心蛊,从此之后,容王爷说话行事便习惯以谢婉君为先……”
蒙面人带着思忖地打量着面前的半大姑娘,虽然他不知道谢霜华如何知晓这些事,但心里选择了相信。
谢霜华央求道:“你带我出京,保我平安前往北方,我一定会感谢大表哥的,我把所有的首饰都给你,还有我所有的漂亮衣服……”
蒙面人淡淡地道:“在下可不爱这些。既然你知晓,我护你出城,再寻一个前往北方的镖局,你与他们作伴,但你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细细告诉我,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绝不会饶你。”
难道是凤歌知道他今日会出现在容宁候府,还猜准了他要走的路线,方让谢霜华在这里等候,是要他帮谢霜华一把。
谢霜华是江若宁从天牢里带出来的,自不希望谢霜华就此殒命,毕竟谢霜华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姑娘。
“大表哥,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蒙面人道:“眼下将至年节,镖局多不出门,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朋友家中安顿。年节之后,你与镖局同行。但你手脚不干净,可不许动我朋友娘子的首饰银钱等物。”
谢霜华尴尬一笑,挠了挠头皮,她还指望人家护她,她再傻再笨,也不会去偷人家的东西,“大表哥,我保证这段时间不偷东西。”
蒙面人冷哼一声,带上东西,我带你离府。
谢霜华转身进了林子,但见一棵杏树上挂了个包袱,又在地下用手刨了一阵,取出三个大小不等的油纸包。
蒙面人看得汗滴滴的,显然她是一早就预备好的。
莫不真是凤歌之意,既然凤歌要他救人,他顺势搭手帮扶。
他虽不在镇北王府,但对府里的人还是知之不少。
谢霜华背上包袱,揣好银银票,蒙面人见她浑身似乎都缝有袋子,心下吃紧,这女子就是麻烦,半点都不似凤歌,还是凤歌好,行事、说话都干练干脆。
蒙面人揽紧谢霜华的腰身,说声“闭上眼睛”,谢霜华乖乖阖眼,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整颗心似悬在空中,起起伏伏间,待蒙面人说:“睁眼。”
启眸时,已落在容宁候府北边的僻静小殿。
蒙面人道:“去前方土地庙,你得换身衣衫,这一身衣服太过显眼。”
二人进了附近的土地庙,蒙面人换了身江湖游侠的束袖长袍,头上带了顶幕篱。
彼时,谢霜华亦换了小户人家女儿的装扮,这是一袭茧绸衣裙,束袖成脚踝处的裙子,重新挽了个发髻。
“想想言姑母给我置的几身新裳,还没穿过几回呢。真有些舍不得。”
“你身上的银票不少,那几身新裳加起来也不值三百两银子。”
谢霜华立时心情大好,“有银钱防身,走到哪儿都不怕。”
蒙面人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细细告诉我,我自会护你平安离京,任谢氏再大的本事,也定不会找到你。”
谢霜华道:“我现在易名黄英。”
蒙面人不语。
“大表哥,黄英是我亲娘的名讳。”她笑着,细细回想:“那是我九岁还是十岁时的事。我祖母还在世。夏天的夜里。突然打雷,我吓得不敢睡,就一个人跑去找祖母,在谢家。也只祖母一人待我好。让我与其他庶出姐妹一样每月拿月例。每季有新赏……”
谢霜华被雷惊醒,再不能睡,从床上爬起来。冒雨奔往二房主院,雷雨交加中,她听到二老太太带着训斥的哭声。
“二老太爷,作孽啊!作孽啊!你怎还没完没了?你可知道,那小姑娘是杨家嫡系三房的孩子,你把她关在石室里想作甚?”
谢立端怒喝一声:“住嘴!你以为我愿意?自打发现自己的怪癖,我想了多少法子,可就是改不掉。若是这些妻妾能让我改掉,我不会这样做的。”
二老太太苦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她。她是你能肖想的,她是容王的女人,她原该是容王的妻子。可是你们父女……实在做了太多的错事……”
谢立端道:“她是误入人间的仙子,是这天下最美、最好的女人。老夫给她下药、威逼利诱……全都没用,唯有用幼女胁她,她才会就范……”
可就是逼她就范,他自己却落下了怪癖,也至后来漫长的二十年,怎么也改不了。
“你放了杨家小姑娘罢,若是杨家人寻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我放人,除非你把雪曦寻回来。都是你这老妇,是你把她放跑了,你不就是妒嫉我宠她、爱她……”
二老太太阖着眸,眼泪无声地流泄,“她不是你该碰的,她是容王的人……”
“什么叫她是容王的女人,她是老夫的女人,是老夫人此生最宠、也唯一真心对待过的女人,若是老夫再年轻几十岁,便是为她生、为她死又何妨。都是你这嫉妇,是你赶走我的雪曦……”
二老太太痛苦摇头,“雪曦姑娘曾言:我们谢家的气数将近,不可再作恶,当多行善事。她一生爱极容王,自该了她心愿,婉君想要借月复生子,雪曦是最合适的人,她来自世外,不争不抢,不慕荣华富贵,所求只是与容王了结尘缘。这些年,她经历了这诸多的不堪、折磨,对容王的情意终未变过……”
谢立端愤怒地指着二老太太,厉骂道:“都是你这妇人,弄丢了我最宠爱的妻妾……”
“到了今日,你还要作孽,她不是你该碰的,更不是你该肖想的。谢立端,终有一日,整个谢家都会毁在你手里……”
一声响亮的耳光,谢立端动手打了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抚着脸颊,笑着流泪,明明在笑,可眼里却是满满的忧伤。
谢立端扑向二老太太,“说,雪曦在哪儿?只要她在,她一定能让我长生不老,她一定……”
二老太太摇头,“为入俗世,她放弃了所有,却遭到这番变故。谢立端,你从来都没得到过,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可抛之物,她的灵魂不过视你如这俗世的猪狗一般……”
二老太太的话被谢立端的耳光所代替,“我不要死,不要老,我要永生,而她能帮我,都是你这贱妇,你弄丢了她,我要打死你这老东西!我得到过!”
“没有!你从未得到,既没得到她的人,也没得到她的心。”
二老太太每回一句,谢立端就打一巴掌。
摇晃的女人脸颊,落下的响亮耳光,二老太太带着讥讽的笑容,谢立端怒不可遏的冷脸……在那电光雷鸣的夜,深深地刻在谢霜华的脑海里,即便过去多年,她依旧忘不了,她唯一敬重而孺慕的祖母被谢立端打骂的情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