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霍伤亲笔不差分毫的“私信”,竟然是谢姜伪造!
王司马不由露出几分惊讶,垂眸思忖半晌,索性左手拿了“初一十五”的纸片,右手拿了“私笺”,仔细端详起来。
两张字,无论起笔还是收笔,不但没有丝毫相仿之处,就连笔意、笔势、意境,都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初一十五”如果是“霸”气,是“大”气,是光明磊落的“正”气。霍伤这张“私笺”,便是“狭”,是“小”。前者如顶天立地一方霸主,后者则像是……数了米粮过日子的村野鄙妇。
看了一会儿,王司马忽然瞟了眼九公子,淡声问:“谢娘子仿霍伤的手书做甚,嗯?说来听听。”
“此事说来话长。”九公子扶王司马坐下,自己亦袍袖一展,席地而坐:“袓父要是闲瑕,小九可以详叙。”
时人喜欢清*谈,交谈双方自由平等,礼节上亦十分随意。
“嗯,夜阑无事,且听来解解乏闷也好。”
王司马眸中闪过几分兴味。将纸片私信仍收在玉匣里,又扣了两下案桌,吩咐仆役煮上酒水。仆役便搬了碳炉酒瓮进来。
碳火红红,不过半刻,酒汤便“咕噜咕噜”作响。
“下去罢。”
屏退了仆役,九公子探身拿过长柄酒吊,在瓮中搅了一搅,淡声道:“搅搅可散些酸气,饮起来更是甘美。”说着这些。斟了两盏酒,一盏捧了递给王司马。
王司马接过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嗯。可。”
烟气袅袅中,屋子里便尽是微熏的酒味。
拇食两指捏了瓷盏,九公子却没有半点要饮的意思,淡声道:“两年前,赵显敬献高阳峻一艳姬。此姬美艳无比,尤善歌舞媚术。”
以美姬献给权贵,谋求晋身这种手段。实属再平常不过,王司马哼了一声。
九公子啜尽酒水,待放下杯盏。瞟见王司马面前酒盏已空。便执了酒吊斟满:“后来此姬又与霍伤有了首尾。并应他所命,潜到子戈身边为姬。”
酒水顺着咽喉流人月复中,王司马只觉暖洋洋甚是舒服。不由笑道:“接近子戈,便是冲着王氏来的。子戈不察么?”
“子戈约是心里有数。先宠了一阵子。后来又丢开手。此姬便逃去了郚阳谢府。”说到这里。九公子眯了眯眸子,话锋一转:“此姬要探玉佩,为谢娘子所察。”
想起谢姜与九公子对弈,布局时的筹谋盘算,落子时的狠辡干脆,及至后来审时度势,以退为进的作法,王司马不由抚髯叹道:“谢氏出了此女。大兴在即矣!”
不怪这人感叹,谢怀谨文采斐然。为士林名士推崇;谢策在军中又颇有威望。如今再来个心思剔透,狡黠无双的谢姜。
过个几年,说不定谢家又是势起。
一番感慨罢,王司马连饮了几杯。待将酒盏放在案桌上,便脸色一肃,看了王九问:“谢娘子是如何做的?”
王司马眼里,杀意一闪而逝。
九公子恍如未觉,垂眸看了手中的青花瓷盏,淡声道:“谢娘子以“私笺”,先引谢中郎厌弃赵家,又以“私笺”引那个艳姬重伤赵氏。”
若是谢策厌弃赵家,谢家与衍地赵家的姻亲同盟,便是名存实亡。而引姬人重伤赵氏……,无疑给霍赵两家又埋下隐患。
以一封“私笺”,做出这样的事儿,更何况这封私信,又是仿造……。
“以小九看,这个谢娘子……。”书法惊人也就罢了,心思筹谋竟然慎密到这种地步,王司马抬手抚了长髯,皱眉思忖片刻。片刻之后,不由心思一动,抬睑看了九公子。
“以小九看,倒不如将她接来王家。”平平淡淡说了这句,九公子眸光一转,去看王司马。
两人的眼神儿……,一个犀利了然,一个坦荡从容。
而九公子的坦荡从容里,更有几分势在必得。
王司马没有开口。
“夜色深深,祖父早些歇息罢。”九公子起身揖礼道:“阿九告退。”说了这句,略略向后退了两步,等王司马摆了手,方转身出了屋子。
远处的花田,近处的木桥藤树,皆笼罩在皎皎月色里。而月色下的风……微带了几分草芽的青涩。
九公子沿着碎石小径,悠悠闲闲,一路行去。
“家主,九公子走了。”仆役掩妥房门,便走到案桌儿旁搬碳炉:“家主,仆见过那个谢娘子。”
屋子里酒香四溢,竹篾墙又不隔音。仆役被酒味儿熏得有些头矒,便絮絮叨叨:“老夫人做寿那天,仆曾去紫曦堂。”
前一句是见过谢娘子,后一句便成了紫曦堂。仆役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王司马不由斜瞪了他:“你到底要说甚,嗯?”
问了这话,抬手去揉额角。
“家主又头痛了罢!再畅快,酒也不可多饮。”
仆役放下碳炉,转而站去王司马身后。揉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便又接上话头:“老夫人要责罚伉夫人,旁人吓了一跳,唯谢娘子不惧。嘿嘿!谢娘子胆子颇大。”
老夫人做寿那天,因忙于接待封王内使,王司马便没有去紫曦堂。那天的事儿不知道,他却知道老夫人的脾气。
老夫人一旦性子上来,漫说他……既便封王来了,也不过送上个白眼儿。
王司马来了兴致,斜瞟了身后问:“老夫人是打了她板子,还是罚她下跪?”问了这句,忽然眼睑一眯,恍然想起仆妇说……老夫人送两个小人儿过来,给家主逗逗趣儿。
王司马正恍然出神,仆役己捏着腔调,学了谢姜说话:“老寿星,为了给老寿星过寿,姨母翻墙跌了跤,衣服也破了。这样子,老寿星还罚她么……。”
原本可怜懵懂的话,由个五六旬老翁嘴里吐出来,说不出的怪异滑稽。
王司马忽然想到……老夫人姜氏,所谓的逗趣儿,便是见之欢喜。
木桥右侧的竹屋。
竹帘儿卷着,屋子里没有燃灯。九公子点漆般的眸子望了窗外,仿似有些出神。
“吱呀”一声门响,待反手掩上房门,远山才压下嗓音道:“回公子,仆去看了,老家主与犟叔说话,并无传随护。”
“嗯。”九公子席地而坐。他非是踞坐,而是懶懒倚了竹篾墙,一腿曲膝,另条腿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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