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晚卿对陈涧之的来历,并不十分清楚,至于寒微,更是她的猜测之语,不过,看他常年住于王府中,不曾听说有什么亲眷,也的确不像是哪户的富家公子。
二人说到这里,隐约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先生请。”是流音的声音,顷刻后,便见门上的帘栊被人打起,陈涧之与流音相继迈进屋中。
苏晚卿站起身,抿了抿唇,对陈涧之道:“她们二人,就请先生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陈涧之点头一笑,坐到榻边的椅子上,开始为昏睡过去的碧芜诊脉。
这是一个绝佳的搭话时机,苏晚卿深深的看了红芙一眼,转而对一旁的流音吩咐道:“你速去为先生备下笔墨。”
“是。”流音应着,先行退下了。
苏晚卿怜惜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碧芜,顿了片刻,也跟后走了出去。
这时刻,屋外寒风已经息止,独剩了雪花在空中飘扬,在这种静谧里,苏晚卿脸上的表情渐渐消散,提步走向正房,一步一步,极是缓慢。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的步伐是如此沉重。
苏晚卿对自己有些失望了,她重活一世,本已是占尽先机,却连身边人都没有能保护好不说,还打起了她们的主意……
诚然,陈涧之方方面面都很不错,红芙若能嫁与他也是高攀,可即便苏晚卿在红芙面前说的如何理所当然,转过身来扪心自问,她这么盘算到底还是为了借着这一层,稳固自己在翊王府中的地位。
她终究到了连身边人都利用的地步……
苏晚卿扶着墙停下脚步,苦笑一下,紧紧闭上了双眼。
然而,事已至此,她心中再苦,也只能前进,绝不能有丝毫退缩。
就像今日,沈清仪能趁她不在,这般为难碧芜,谁知哪日又会使出什么狠辣百倍的计谋?
苏晚卿心下转圜,那双沉静的眼眸蓦地睁了开来,眼底迸射出了几分坚定决然。
是啊,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苏晚卿摇了摇牙,唇瓣紧紧抿在了一起。
在她心中百转千回时,陈涧之已从耳房中走了出来,见她立在檐廊下一动不动,便行到她身后,出声笑道:“侧妃怎么杵在这儿不进屋去?”
这一声来的突然,苏晚卿毫无防备,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回身睨了他一眼。
在苏晚卿出阁前,苏林陆常对她使背后吓人的玩笑,她这个举动也是习惯了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只是衬着庭院中的萧萧落雪,衬着她清隽如莲的面庞,这一眼,岂止是清透明澈,水波横秋?
这一眼,便令陈涧之有些看呆了。
苏晚卿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何等失仪,迅速地别过了目光,若无其事道:“先生看过了吗?不知她们身子如何?”
陈涧之闻言回过神来,略带局促的轻咳了一声,“侧妃不必担忧,红芙姑娘并无大碍,在下开个方子即可,另一位碧芜姑娘嘛,寒气深重,风寒发热是免不了的,不过静卧将养数日,也就好了。”
苏晚卿点点头,又道:“她们雪天久跪,腿上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陈涧之看她一眼,想了想道:“红芙姑娘不会,碧芜姑娘倒颇有些可能,实不相瞒,寒气入体,若不想留下病根,须施针将寒气逼除。在为男子,怕是不大方便亲自动手,还得侧妃找一女子,依在下的法子代为施针。”
苏晚卿略一思量,提议道:“红芙如何?”
陈涧之笑了笑道:“只要是灵透些,不会不听指令,胡乱扎错穴位的就好。”
二人说着话,一同进了正房。
明间的桌案上,笔墨皆已备下,陈涧之的视线朝上一瞥,便看到桌面上那本《神医本草》。
他知道苏晚卿是读医书的,但并没有听肃元翊说是哪一本,此刻见状,眼中飞掠过一抹诧异之色,奇道:“读《神医本草》者甚少,侧妃怎么会挑了它来?”
苏晚卿淡淡的笑了笑,“我也是一时兴起,看不大懂,还要多谢先生的《百草谱》,为我解了不少疑惑。”
陈涧看着她一笑,摇了摇头,“你还是谢王爷吧,那书……到底也是王爷从别处得的。”
这话,是承认了那书是他拿给肃元翊让她看的,但又像是肃元翊先给的他,苏晚卿留意着他的神情,心底掠过些许疑问,笑而不语。
陈涧之也没有答话,执笔写起了药方。
不知是否是兴致所在,他的神态极为专注,大笔挥就,眼中甚至有些痴迷。这种痴迷映着那白衣胜雪,隐隐散发出几分灼人的肆意潇洒。
不知不觉中,苏晚卿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欣赏。
这一切,陈涧之浑然不知,手上飞快,转眼,他搁下了笔,将两张方子递上,“五日后,在下再来一次,等碧芜姑娘恢复,便可为她施针了。”
苏晚卿正要接过,却见他的手收了回去,自腰间模出一个小瓶,笑道:“这是在下自己配的伤药,药效极好,侧妃若不嫌弃,可以敷在掌心的伤口处。”
她看着那个秋香色的瓷瓶有些发愣,想要说些什么,又想起上次肃元翊划破手指的事着实不好与外人道,便垂眸“嗯”了一声。
陈涧之笑得眉眼微弯,盯着她,怎么都再瞧不出先前在书房外泪人般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无聊,自嘲的摇了摇头,拱手道:“也罢,在下告退。”
苏晚卿点了点头,行礼道谢:“今日多谢先生相助。”
“不必。”陈涧之哈哈一笑,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大步朝外走去。
苏晚卿静静的望着那白色的身影走远,把药方交代给流音,转身回到了耳房。
经过苏晚卿的一番布置,耳房被烤的暖和却也不至燥热,正是最舒适的温度,红芙这么捂了一会儿,腿上好多了,此时见她走入,连忙起身。
“怎的要起?”苏晚卿快步上前让她躺下,自己坐到榻边,安抚道:“你好生歇着,我那儿自有流音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