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陈永明哀怨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我的脑海深处。
给干爹打电话吧!
想来想去,这事情唯有求助干爹。
次日早晨,磨了十分钟的嘴上功夫,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清楚。干爹倒是爽快,当即答应赞助陈永明的女儿20万元手术费。太好了,我简直乐慌了,本想打电话通知陈永明,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拿到支票后再给他一个惊喜不是更好吗?
即将出门,老妈悄悄地把我唤到卧室,从枕下模索出一本银行存折塞到我手上,语重心长地说:“拿去吧,给那个孩子救命要紧,不管大人有什么过错,孩子总是无辜的。这里只有5万元,咱们家也拿不出更多了,能帮一点算一点。小烟,妈知道你心肠好,就当为你做些事吧。”
“妈,谢谢您,您真是超级大好人。”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老妈高声欢呼,以后谁敢说老妈是守财奴?
“别高兴得太早,这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五年之内你须连本带利还给我……”
“行行行,我保证!”话音未落,我便举手作发誓状。
“叮咚——”同一时间,门铃响了起来。
“您好,我们是公安局的,请问这里是古小烟家吗?”。
一个男子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安局?我的心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跑出卧室,见老爸已把两名警察请进屋里。他们是罗天的同事。其中个子不高、身材略胖的警察还见过几次,他朝我微微笑着,表示有一宗案子想找我了解情况。
案子?足球场的案子吗?我忐忑不安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老妈得知来了警察,立马嚷嚷着老爸把她背出来。未等警察开口,她便焦急地问:“什么案子啊?跟我们家小烟有啥关系?她很乖很孝顺,从不在外面惹是生非,你们会不会搞错了?哦,对了,她的男朋友是刑警队长罗天,你们认识吧?”平时被老妈强烈鄙视的罗天终于有机会成为挡箭牌了。
胖警察还是微微笑着,露出酒窝:“伯母,您别紧张,我们只是向小烟了解相关情况。”说话间,他从文件袋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面,朝我发出第一个问题:“请问你认识照片上的男子吗?”。
照片上的男子?我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投了过去。
天啊!照片上的男子不正是陈永明吗?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过了一会儿,我木讷地点点头,小小的心似乎沉到无底深渊。
胖警察说:“今日凌晨3点半,该男子坠楼身亡。据调查,有目击者昨晚11点多见到你在常阳路的洪记大排档跟该男子一起喝酒……”
这一刻,我整个人都是蒙的,彻彻底底蒙的。
之后,两名警察分别问些什么,甚至他们何时离开,我全然不记得了,脑海里只有那句话——今日凌晨3点半,该男子坠楼身亡。
闷热的四月天,我犹如身临冰窖,血液几欲凝固——
2陈永明是自杀的。
警方在他家里发现一封遗书,证实是他亲笔所写。
通过解剖,法医发现陈永明头骨爆裂,双手、双脚、盘骨因为从高处坠下而严重折断,身上有部分淤伤,已查明那些淤伤是在洪记大排档被人暴打所致。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疑点,暂时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确定为自杀。
据洪记大排档的老板反映,陈永明昨晚10点左右来到大排档,专挑最贵的菜,老板对他独自一人点这么多菜心生疑惑,陈永明便豪爽地打开皮包露出厚厚一捆人民币,老板这才放心了,猜想这是个暴发户。直至凌晨1点半,陈永明醉醺醺地离去,将皮包落在餐桌上,老板原以为占了大便宜,打开皮包却发现只有前后两张是真钞,中间全是报纸,遂带人抓住尚未走远的陈永明暴打一顿,欲将其押到公安局。这时候,在大排档喝酒的刘其出来解围。刘其跟老板非常熟悉,与陈永明也是朋友。此事没有闹腾到公安局,多亏了刘其的担保。最后,老板扣下陈永明的身份证,让他次日把钱送来,想不到陈永明跳楼自杀了。说起这事情,大排档老板不由得火冒三丈,怀疑陈永明临死前故意吃霸王餐。
警方随后找刘其了解情况,获知陈永明供职九州传媒有限公司之前曾经营一间水果店,刘其经常光顾,两人渐渐成为朋友。昨晚他跟几个朋友正在大排档喝酒,听到外面有人打架于是出去看看,才发现是陈永明。缓解冲突后,陈永明默不吱声离开了,连声“谢谢”也不吝留下,而刘其凌晨5点才跟朋友离开。
问到陈永明平时有没有买股票,刘其表示未曾听说过,但对于陈永明一次性投入18万元买股票,刘其并不觉得奇怪:“孩子患了重症,许多人都会这样做,天下父母心嘛。”关于陈永明带着一捆报纸吃霸王餐,刘其的想法是,自从女儿患了白血病,陈永明的生活便非常艰苦,没吃过好的、喝过好的,“好不容易找到适合女儿的骨髓,高兴之余想大吃一顿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没想到他是因为炒股失败而选择做个饱死鬼。”说到这里,刘其仰首长叹一声,为友人的不幸命运感到无奈与悲伤。
陈永明的妻子江美蓉认尸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女儿陈玲玲于四年前患上白血病,短短四年来,他们耗尽所有的积蓄,不仅卖掉房子,还欠下外面一**债,如果不是莫冬海,他们早已活不下去了。
莫冬海跟陈永明是大学同窗,陈永明能够在九州传媒有限公司上班是通过莫冬海的关系,这次炒股的钱也是莫冬海借给他为女儿做骨髓移植的手术费,而在这之前,莫冬海资助他们家已经不下十万元。
听到这里,刚喝进喉咙的橙汁差点儿喷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拍打胸口老半天才说道:“莫冬海不像好人吧?他脾气暴躁、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我第一天上班就听见他狠狠地训斥陈永明一顿,你说他会对陈永明一家那么好?我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罗天没答理我,继续说着。他们作过调查,莫冬海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生活中照顾下属,一旦进入工作则相当严厉,资助陈永明一家五年之久,莫冬海说这是出于良心,而且跟陈永明是好友,他不忍心看着好友的女儿身患重症而袖手旁观。但获知陈永明把那笔钱拿去炒股,他很气愤,因为陈永明从没炒过股。
“这么说,陈永明是第一次炒股?”我挠挠脑袋,满脸困惑地说,“我妈说陈永明是笨蛋,稍微有经验的人绝不会买那只股,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陈永明相信内幕消息?他的内幕消息从何而来?对了,他老婆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告诉她陈永明炒股失败而自杀,她都不敢相信,说她老公不会炒股。”
“可能陈永明没敢告诉她。如果告诉她,估计她死也不会答应,不过我推测提供内幕消息给陈永明的一定是他非常信赖的人,否则一个从未买过股票的人怎么敢一次性投入18万元?”
“那可不一定哦。”罗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朝我嘿嘿笑着,说道,“陈永明是你非常信赖的人吗?他一说内幕消息可靠,没买过股票的你不也是一次性投入3000元吗?”。
“这是两回事。”我红着脸辩解,“陈永明手上的是等着给女儿救命的钱,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敢乱买。昨天晚上他一直说我不会明白的,还说他以为内幕消息绝对可靠,所以我敢肯定提供内幕消息的人一定是他非常熟悉、非常信赖的人。谁这么缺德呢……啊,会不会是莫冬海?他假装借钱给陈永明,然后故意让陈永明掉进泥坑,他其实是一个人面兽心、阴险狡猾的家伙!”
“他为什么这么做?”
罗天的话把我噎住了,是啊,莫冬海为什么这么做?
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干脆换了话题,谈论丁伟的案子。
罗天顿了一顿终于说了,丁伟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法医在他的胸口发现一处明显的淤伤,初步判断为硬物撞击所致,身上有多处淤伤,胸骨骨折,致死原因为脾破裂。
案发当日,我跟罗天亲眼目睹足球根本没有碰到丁伟,故警方怀疑丁伟此前已受重伤。关于脾破裂,据说有些人脾破裂不会立即死亡,几分钟、几个小时以后身亡皆有可能,“举例说明,A在街上遇见B,随手拍了一下B的肩膀,B突然倒地身亡,乍一看还以为是A杀死B。而事实上B此前已受伤,脾脏破裂,B的死亡与A毫无关系,纯属偶然。即使A不拍B的肩膀,B也会死,只是早晚问题。”罗天的比喻果然通俗易懂。
也就是说,丁伟的死跟足球没有任何关系。
但丁伟在何时、何地受伤,警方尚未查明线索。
这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罗天?”
罗天应声抬头,突然激动地站起身:“高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男子的模样,罗天已经跟他拥抱在一起,就像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
两人寒暄一番,罗天才向我介绍,男子名叫高烨,比罗天年长三岁,他俩是高中同学,毕业后罗天报考警校,而高烨读了物理系,后来继承他父亲的遗愿做了医生,在北京发展五年,三个月前返回S市,现任S市人民医院血液科主任医师。
高烨英俊而有气质,彬彬有礼,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羊毛衫,嘴角有一块小小的淤青。罗天也注意到了,高烨随即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模了模,尴尬一笑,不作任何解释。
待高烨走后,罗天笑着对我说:“别看高烨现在谈笑风生,高中那时候他胆子忒小,跟女孩子似的。记得有一次,同桌王建勇往一个女生的课桌塞了死耗子,被女生举报后,王建勇赖给高烨,结果高烨被老师罚跑操场三十圈,愣是不敢为自己辩护。后来他当上医生,我真是吓了一跳,因为以前他连蟑螂都不敢踩死,是个典型的‘见血晕’。哎,这小子,变化实在太大了。”
“那你有没有干过往女生课桌塞耗子的事情?”
“当然没有了。”罗天拍拍胸脯,大着嗓门道,“我是最最疾恶如仇的,否则也不会当警察。走吧,我送你回家。”
“等等,钱怎么办?干爹的20万元、我妈的5万元,还有你的3万元,一共才28万元,连白血病骨髓移植手术费用都不够,更别说还有后期治疗费。我想在网上发帖子,呼吁全国各地的热心人士募捐,你觉得如何?”
“好主意啊!”罗天当场表示支持。
“那行,我们现在去医院,向陈永明的老婆索要银行账号,募捐的钱直接汇进去。”
就像老妈所说的,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大人做错什么事。
陈永明不幸身亡,作为同事,帮助他的家人渡过难关,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我更觉得任务之大、之艰巨,看来,吊儿郎当的我需要认认真真做点事情了——
3病房里。
当我向江美蓉说明来意后,这个被生活压迫得万分憔悴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倒下来,泣不成声地向我磕头,而后抱起病床上的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玲玲,赶紧给阿姨磕头!”
我立马制止她们,眼眶蓄满泪水。
千恩万谢之后,江美蓉在病床旁坐了下来。她的两鬓有着几缕银丝,眼睛红肿,长期的营养不良致使脸色蜡黄;丈夫的突然自杀,以及女儿一笔天文数字的手术治疗费,让她一夜之间更加苍老了,而事实上她年仅三十二岁。
路小曼也是三十二岁,相比之下江美蓉显得更加老态,但她依然支撑着,即使面对生活的风尘。再看看她的女儿陈玲玲,因为头发掉光戴上一顶帽子,小家伙瘦得可怜,面无血色,一双清澈而纯净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我。
我拉过椅子来到床边,百般疼爱地抚模陈玲玲的脑袋。
陈玲玲懂事地说了声:“阿姨好!”
“玲玲乖!”
问到陈玲玲长大后想做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说想当一位超级魔术师:“我最喜欢看刘谦叔叔的魔术表演,他好棒啊,长大后我也要像他一样。阿姨,我表演一个魔术给您看看好不好?”
而江美蓉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她说陈永明以前赌过,不过不是炒股,而是买六合彩、体育彩票,希望赚钱给女儿治病,但是输了几次不敢再赌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买股票。说到最后,江美蓉声音哽咽:“其实不怪他,我知道他是为了玲玲的手术费,可他不该把钱全都投进去,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更不该这么不负责任地丢下我们母女俩。他是解月兑了,可我们呢?他有没有想过今后的生活我独自一人怎么扛?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但我走了,玲玲怎么办?”
陈永明选择自杀的方式确实不理智,但也许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这时候,我掏出纸巾递给江美蓉,柔声道:“他也是得到内幕消息才敢投入所有的钱。”
江美蓉“哼”了一声,苦笑道:“什么内幕消息啊?以前买六合彩,有人给他打电话,说是香港六合彩公司内部人员,提供三个生肖,保证中奖,那样的事情他也相信。实际上都是骗人的,十二生肖,只要随便拨打四个手机号码,分别说三个不同的生肖,总有一个中奖,这种把戏连我都懂,他反而信以为真。试想一下,如果真是六合彩公司内部人员,他们怎么不自己买?冬海也劝过他很多次,他偏偏不听。”
说起莫冬海,江美蓉对他一千个一万个感激,五年前他将陈永明安排到九州传媒有限公司上班,而且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