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听得心紧了一下,竟真是伯姬?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难道真是伯姬?可分明没有任何一条线索指向了她,如果真是她的话,伯姬的心思也太过缜密了。
里面景玄似是冷笑一声,“然暴死者乃雪堂之婢,岂非燕姞与姬共谋耶?”
伯姬和燕姞为了自身利益共谋,而后发觉那婢女衣袖染上药汤,行事败露,因此杀她灭口,这似乎很说得通。
解忧悄悄从虚掩的缝隙中挪入斜堂,身子隐在一架简牍后,看着临床而立的两人。
伯姬仍是一身绿衣,但比那日在蕙苑时浅了许多,她垂首立在景玄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微微地颤着,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偶尔露出绿衣里面黄色的里子。
“……冢子,此事是妾所为……与、与燕姞无关……”伯姬柔弱的声音颤抖不休,身子也颤,解忧看到她宽袖下露出—无—错—小说的半截手根本就是不受控制地颤着。
“无关?”景玄的声音沉下去,解忧从侧面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里,能够听出他的确动怒了。
“是……与、与燕姞无关……”伯姬埋下头,死死咬着唇,一双手绞着衣带,将丝质的衣带扯出一道道白纹,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些,“妾昨日向燕姞借得雪堂之婢,教其为妾看视阿蕙汤药……只因听闻阿蕙所饮之药不得见光,一旦见光者,药力改变,或可使阿蕙终生无子……”
“妾唯欲阿蕙落胎而已,不知……不知……”伯姬越说越无措,她当真只是希望为月复中的孩子争得一个长子之位,少姬是她相依为命的小妹,她从不希望害了她的性命,只是希望让她落了胎。
当初得知少姬因半产而昏死过去,医喜甚至下令收殓,她就后悔了。
她当时以为少姬必死无疑,因此寻了燕姞,将此事向燕姞哭诉良久,后来两人合奏《蜉蝣》哀悼少姬,恰好被解忧听到。
不想过了几日,少姬竟又活转过来,伯姬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担忧少姬察觉不妥,将自己揭露出来。
因此燕姞为她出了几个主意,好引开众人视线,减轻她的嫌疑。
不想偏偏出了疏漏,反将燕姞拖累进去,伯姬一夜苦思,终于决定亲自向景玄承认此事,请他不要再怪罪旁人。
景玄立着没动,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姬既已认定如此,且归月轩,自行了断。”
伯姬一怔,倏然抬起头,大眼圆睁,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景玄虽然性子冷漠,但待人向来宽松,怒极了也不过冷言训斥几句,不会当真因喜怒随意杀死奴婢,也正是仗着这一点,伯姬才敢前来请罪,她怎么也没想到,景玄会淡漠地说出这句话。
震惊过后,恐惧迅速攫住了她的意识,双腿一软,跪倒在景玄面前,哀哀戚戚,低微的声音几乎与自语仿佛,“冢子,妾尚有身孕……妾……”
景玄不为所动,一手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横在他与伯姬之间,冷淡出言,“姬若不能决断,玄可助姬了断。”
明晃晃的剑刃便在身前,伯姬吓得泣不成声,膝行上前抱住景玄双腿,低低哀求,“妾尚有身孕……乞苟全一命,留月复中之子……”
解忧紧抿着唇,意识到自己不该进来,暗暗向外挪了一小步,打算原路退出。
但她一身白衣,先前隐在书架的阴影后,不动还好,这一动被伯姬瞥到,认出她的打扮,急急哭喊,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向着解忧藏身的地方去,“医忧!乞医相救!”
解忧僵住了,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办?被人发觉躲在屋内潜听已是十分不礼貌了,这会儿她若是再不知死活地为伯姬求情,只怕真的会触怒景玄吧?
可见死不救,转身就走……不论她这一世多么要求自己做到冷血冷情,毕竟还是有几分犹豫的。
这犹豫之间,只听伯姬一声惊恐的尖叫,回眸一瞥,见她整个人被景玄重重地推到了后面,撞在墙壁上。
伯姬身后就是撑开的窗格,斜堂一侧的墙壁本就倾斜,伯姬这一撞不知轻重,竟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幸好她一双手拽住了窗沿,人挂在墙壁外,尚未落下。
生死攸关,解忧这回再来不及思考太多,人已冲到窗口,握住伯姬一双手腕,企图将她拉拽回来。
伯姬一手仍攀着窗沿,另一只手扣住解忧手腕,将她视作了救命的稻草。
垂死之人对于生的渴望几乎超越了一切,解忧只觉手腕上承受的力道几乎能将手臂拉断,她身子本就纤瘦,过轻的体重不仅拽不住伯姬,反被她带着往外挪了几寸。
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她自己都会从窗口坠落下去。
未几,腰间一紧,下落的势头总算被阻住了。
景玄从解忧身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支在一旁墙壁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口,瞥了眼悬在半空的伯姬,和她身下雾气迷茫、深不见底的重华岩,冷冷道:“放手。”
解忧紧咬着唇,一放手可就是一条命,她舍不下,伯姬自家性命攸关,自然更不会放手。
三人默然僵持。
末了,景玄向窗外探出手,似是要拽伯姬进来。
解忧松口气,阖眸的瞬间,耳膜几乎被伯姬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
手上的力道猛然一松,睁开眼,只见那一袭绿衣迅速下坠,飘起的衣带如同狭长极光,最终隐没在水汽与白雾之中。
又隔了许久,才听到一声沉闷的响。
解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久久留驻着伯姬坠落时惊恐瞪大的双眼,耳边听到屋外不息的流水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景玄将她斜在窗外的半个身子扶了回来,一柄滴着鲜血的短匕从袖中滑落至地,溅起几点血色的花。
方才伯姬死活不愿放手,不得已,他只能以短匕划伤她的手臂,令她吃痛自行放手。
缓了口气,景玄将解忧压到一旁,勾起她纤巧的下巴,低低喝问,“为何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