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护肇事者的安全,交通法并不要求重伤或者死亡事故的当事者双方见面,可当颜晓晨和妈妈赶到医院的当天,肇事司机郑建国就主动要求见面,希望尽力做些什么弥补她们,被妈妈又哭又骂又打地拒绝了。
沈侯说:“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你爸才死了,是不可能要他的钱。”
颜晓晨说:“今天早上,那个撞死我爸的郑建国又来我家,想给我们钱。听说他在省城有好几家汽车4S店,卖宝马车的,很有钱,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妈,想给我家钱。我妈以为我是拿了他的钱才打我。”
“你怎么不解释?”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我妈很恨我,即使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颜妈妈只是恨郑建国,觉得他开车时,小心一些,车速慢一点,或者早一点踩刹车,颜爸W@爸就不会有事;后来,颜妈妈就开始恨颜晓晨,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地非要上好大学,颜爸爸就不会去省城,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颜妈妈经常咒骂颜晓晨,她的大学是用爸爸的命换来的!
爸爸刚去世时,颜晓晨曾经觉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去读这个大学,可是,这是爸爸的命换来的大学,如果她不去读,爸爸的命不就白丢了?她又不得不去读。就在这种痛苦折磨中,她走进了大学校门。
沈侯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是。”看沈侯不相信的样子,颜晓晨说:“我每年就春节回来几天,和妈妈很少见面,她怎么经常打我?她恨我,我也不敢面对她,我们都在避免见面。”颜晓晨总觉得爸爸虽然是被郑建国撞死的,可其实郑建国不是主凶,只能算帮凶,主凶是她,是她把爸爸逼死的。
沈侯说:“别胡思乱想,你妈妈不会恨你,你是她的女儿!”
颜晓晨摇摇头,沈侯不懂,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妈妈的丈夫、爱人,她害死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爱人,她能不恨她吗?“正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才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可以像对待郑建国一样,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恨。我妈看似火暴刚烈,实际是株菟丝草,我爸看似木讷老实,实际是我妈攀缘而生的大树。树毁了,菟丝草没了依靠,也再难好好活着。大一时,我妈喝农药自杀过一次。”
“什么?”沈侯失声惊叫。
“被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星期,为了还医药费,不得不把市里的房子卖掉,搬回了县城的老房子。”
沈侯问:“那时候,你帮我做作业,说等钱用,要我预付三千五,是不是因为……”
颜晓晨点点头,“卖房子的钱支付完医药费后,还剩了不少,但我妈不肯再支付我任何和读书有关的费用,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也就是那次出院后,我妈开始赌钱酗酒,每天醉生梦死,她才能撑着不去再次自杀。”颜晓晨苦涩地笑了笑,“我妈妈被抢救回来后,还是没有放弃自杀的念头,老是想再次自杀,我跪在她的病床前,告诉她,如果她死了,我就也不活了!她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我就会也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
“小小!”沈侯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肩。
颜晓晨惨笑,“我逼死了爸爸,如果再害死妈妈,我不去死,难道还高高兴兴地活着吗?”。
沈侯紧紧地捏着她的肩,“小小,你不能这么想!”
颜晓晨含着泪,笑着点点头,“好,不那么想。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她喃喃说了好几遍,想让自己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个混账!”沈侯猛地用拳头狠狠砸了自己头几下,眼中尽是自责。
“你干什么?”颜晓晨抓住他的手。
沈侯难受地说:“对你来说,大学不仅是大学,学位也不是简单的学位,我却害得你……我是天底下最混账的混账!”
“你又不是故意的,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我告诉你我家的事,不是为了让你难受自责,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接纳我妈妈,尽量对她好一点。”
沈侯也知道一味愧疚往事没有任何意义,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们回去吧!给你妈妈把钱的事解释清楚,省得她难受,你也难受。”
他们回到家里后,沈侯大概怕颜妈妈一见到颜晓晨又动手,让她留在客厅里,他上楼去找颜妈妈解释。
一会儿后,颜妈妈跟在沈侯身后走下楼,颜晓晨站了起来,小声叫:“妈妈。”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
沈侯拉着颜晓晨坐到沙发上,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我告诉阿姨,你有一个极其能干有钱,极其善良慷慨的老板,和你还是老乡,十分乐于帮助一下同在上海奋斗的小老乡,对他来说十六万就像普通人家的十六块,根本不算什么。”沈侯对自己违心地赞美程致远似乎很郁闷,说完自我鄙夷地撇撇嘴。
颜妈妈走了过来,颜晓晨一下挺直了腰,紧张地看着她。她把一管红霉素消毒药膏和创可贴递给沈侯,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沈侯去拧了热毛巾,帮颜晓晨清洗伤口,上药。
颜晓晨告诉他,想带妈妈去上海。沈侯表示了赞同,但看得出来,他对晓晨要和妈妈长住,很忧虑。
上午十一点,程致远和李司机带着两桶油漆和一袋水果来到颜晓晨家。
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伤,程致远的表情很吃惊,“你……怎么了?”
颜晓晨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摔的。”
程致远明显不相信,但显然颜晓晨就给他这一个答案,他疑问地看着沈侯,沈侯笑了笑,“是摔的!”摆明了要憋死程致远。
程致远的目光在院子里的竹竿上逗留了一瞬,颜晓晨感觉他已经猜到答案,幸好他没再多问,回避了这个话题。
程致远让李司机把油漆放在院子里,他把水果递给颜晓晨,“不好意思空着手来,两罐用了一半的油漆也不能算礼物,就带了点水果来。”
“谢谢。”水果是春节走亲访友时最普通的礼品,颜晓晨不可能拒绝。
她把水果拿进厨房,拿了两个板凳出来,请他坐。
程致远问沈侯:“会刷墙吗?”。
沈侯看看颜晓晨家的样子,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没刷过,但应该不难吧?”
“试试就知道了。”
程致远和沈侯拿着油漆桶,研究了一会儿说明,商量定了怎么办。
两人像模像样地用旧报纸叠了两个大帽子戴在头上,程致远月兑掉了大衣,沈侯也月兑掉了羽绒服,准备开始刷墙。
颜晓晨实在担心程致远身上那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去厨房里东找西找,把她平时干家务活时用的围裙拿给他,“凑合着用用吧!”
沈侯立即问:“我呢?”
颜晓晨把另一条旧一点的围裙拿给他,沈侯看看她拿给程致远的围裙,立即拿走了这条,黄色的方格,印着两只棕色小熊,虽然卡通一点,但没那么女性化。
颜晓晨给程致远的围裙新倒是新,却是粉红色的,还有荷叶边,她当时光考虑这条看着更新、更精致了。颜晓晨尴尬地说:“反正就穿一会儿,省得衣服弄脏了。”
程致远笑笑,“谢谢。”他拿起围裙,神情自若地穿上了。
沈侯竖了下大拇指,笑着说:“好看!”
颜晓晨拽了拽沈侯的袖子,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沈侯赶她去休息,“没你什么事,你去屋檐下晒太阳。”
颜妈妈走到门口看动静,沈侯指着程致远对她说:“阿姨,他就是小小的老板,程致远。”
大概沈侯在颜妈妈面前实在把程致远吹得太好了,颜妈妈难得地露了点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程致远拿着油漆刷子,对颜妈妈礼貌地点点头,“阿姨,您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沈侯拿刷子搅动着绿色的油漆,小声嘀咕,“别老黄瓜刷绿漆装女敕啊,我看你叫声大姐,也挺合适。”
程致远权当没听见,微笑着继续和颜妈妈寒暄。颜晓晨把报纸卷成一团,丢到沈侯身上,警告他别再乱说话。
颜妈妈和程致远聊完后,竟然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
颜晓晨吓了一跳,忙去端水,打算帮她洗菜。颜妈妈看了眼她的手,一把夺过菜,没好气地说:“两个客人都在院子里,你丢下客人,跑到厨房里躲着干什么?出去!”
颜晓晨只能回到院子里,继续坐在板凳上,陪着两位客人。
沈侯看她面色古怪,不放心地凑过来问:“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
“不是,她在做饭!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做饭了,程致远的面子可真大,我妈好像挺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