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太过分了!”颜晓晨又愤怒又懊恼,还有被触动心事的悲伤。连沈侯的妈妈都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沈侯却因为一段微信、两张照片就相信了一切,但她不就是盼着他相信吗?为什么又会因为他相信而难过?
沈妈妈急切地抓住了颜晓晨的手,“晓晨,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痛苦,也让沈侯痛苦,将来还会让孩子痛苦!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们?我们什么都愿意去做!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颜晓晨的眼睛里浮起隐隐一层泪光,但她盯着沈妈妈的眼神,让那细碎的泪光像淬毒的钢针一般,刺得沈妈妈畏惧地放开了她。
颜晓晨说:“你听着,这个孩子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和沈侯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颜晓晨转过身,向着办公楼走去。沈妈妈不死心,一边跟着她疾步走,一边不停地说:“晓晨,你听我说,孩子是沈侯的,不可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颜晓晨霍然停步,冰冷地质问:“侯月珍,你还记得我爸爸吗?那个老实巴交、连普通话都说不流利的农民工。他蹲在教育局门口傻乎乎等领导讨个说法时,你有没有去看过他?你有没有雇人去打过他、轰赶过他?有没有看着他下跪磕头,求人听他的话,觉得这人真是鼻涕虫,软弱讨厌?你看着他三伏盛夏,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来喝,只知道咧着嘴傻傻赔笑,是不是觉得他就应该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活该被你捏死?”
沈妈妈心头巨震,停住了脚步。随着颜晓晨的话语,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嘴唇轻颤、一翕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表情十分扭曲。
“你都记得,对吗?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颜晓晨把手放在月复部,对沈妈妈一字字说:“这个孩子会姓颜,他永远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沈妈妈的泪水滚滚而落,无力地看着颜晓晨走进了办公楼。
年轻时,还相信人定胜天,但随着年纪越大,看得越多,却越来越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是为什么要报应到她的儿孙身上?
沈妈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沈爸爸看她表情,已经猜到结果,却因为事关重大,仍然要问清楚,“孩子是我们家沈侯的?”
沈妈妈双目无神,沉重地点了下头,“晓晨说孩子姓颜,和我们没关系。”
沈爸爸重重叹了口气,扶着沈妈妈坐下,给她拿了两丸中药。自从遇见颜晓晨,沈妈妈就开始心神不宁、难以入睡,找老中医开了中药,一直丸药、汤药吃着,但药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吃了半年药了,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沈妈妈吃完药,喃喃问:“老沈,你说该怎么办?晓晨说孩子和我们没关系,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这一生,不管再艰难时,她都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在外面,她一直非常尊重沈侯的爸爸,凡事都要问他,可其实不管公司里的人,还是公司外面的人都知道,真正做决策的人是她。但平生第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按照颜晓晨的要求,保持沉默,当那个孩子不存在,是可以让颜晓晨和她妈妈维持现在的平静生活,但孩子呢?沈侯呢?程致远也许是好人,会对孩子视若己出,但“己出”前面加了两个字“视若”,再视若己出的父亲也比不上亲生的父亲。可是不理会颜晓晨的要求,去争取孩子吗?他们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颜晓晨和她妈妈的事,不管他们再想要孩子,也做不出伤害她们的事。
沈爸爸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做了决定,“孩子可以和我们没有关系,但不能和沈侯没有关系!”
沈妈妈没明白,“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沈侯,孩子是沈侯和晓晨两个人的,不管怎么做,都应该让他们两人一起决定。”
沈妈妈断然否决,“不行!没有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前,不能告诉沈侯!沈侯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应该承受这些痛苦!是我造下的孽,不管多苦多痛,都应该我去背……”
“晓晨呢?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现在的一切?晓晨和沈侯同岁,你光想着儿子痛苦,晓晨现在不痛苦吗?”。
沈妈妈被问得哑口无言,眼中涌出了泪水。
沈爸爸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责怪你……我只是想说,晓晨也很无辜,不应该只让她一个人承受一切。”
“我明白。”
“我也心疼儿子,但这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我们解决不了!我们不能再瞒着沈侯,必须告诉他。”
沈妈妈带着哭音问:“沈侯就能解决吗?”。
沈爸爸抹了把脸,觉得憋得难受,站起来找上次老刘送的烟,“应该也解决不了!”
“那告诉他有什么意义?除了多了一个人痛苦?”
沈爸爸拆开崭新的烟,点了一支抽起来。在公安系统工作的男人没有烟瘾不大的,当年他的烟瘾也很大,可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为了老婆和孩子的健康,他就把烟戒了,几十年都没再抽,这段时间却好像又有烟瘾了。
沈爸爸吸着烟说:“沈侯现在不痛苦吗?昨天老刘拿来的是四条烟,现在柜子里只剩下两条了,另外两条都被你儿子拿去抽了,还有他卧室里的酒,你肯定也看到了。”
沈妈妈擦着眼泪,默不作声。沈侯自从和晓晨分手,状态一直不对。一边疯狂工作,着急地想要证明自己,一边酗酒抽烟,游戏人间。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一丝过去的阳光开朗,满身阴暗抑郁。本来沈妈妈还不太能理解,但现在她完全能理解了,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表达方式截然不同,但爱里的信任、快乐、希望都一样,颜晓晨的“怀孕式”分手背叛了最亲密的信任,讥嘲了最甜蜜的快乐,打碎了最真挚的希望。看似只是一段感情的背叛结束,可其实是毁灭了沈侯心里最美好的一切。沈妈妈突然想,也许,让沈侯知道真相,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虽然会面对另一种绝望、痛苦,但至少他会清楚,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他的父母,而不是他,他心里曾相信和珍视的美好依旧存在。
沈爸爸说:“你是个母亲,不想儿子痛苦很正常,但是,沈侯现在已经是父亲了,有些事他只能去面对。我是个男人,也是个父亲,我肯定,沈侯一定宁愿面对痛苦,也不愿意被我们当傻子一样保护。小月,我们现在不是保护,是欺骗!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会恨我们!恨我们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加上我们的儿子!”
沈妈妈苦笑,“我们告诉他一切,他就不会恨我们吗?”。
沈爸爸无力地吁了口气,所有父母都希望在孩子心里保持住“正面”的形象,但他们必须自己亲手把自己打成碎末,“沈侯会怨怪我们,会对我们很失望,但他迟早会理解,我们是一对望子成龙的自私父母,但我们从不是杀人犯!”
听到“杀人犯”三个字,沈妈妈一下子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些年,背负着一条人命,良心上的煎熬从没有放过她。
沈爸爸也眼睛发红,他抱着沈妈妈,拍着她的背说:“晓晨对我们只有恨,可她对沈侯不一样,至少,她会愿意听他说话。”
沈妈妈哭着点了点头,“给沈侯打电话,叫他立即回来。”
自从那天和沈侯的妈妈谈完话,颜晓晨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理智上分析,就算沈妈妈知道孩子是沈侯的,也不会有勇气告诉沈侯,毕竟,他们之前什么都不敢告诉沈侯,如果现在他们告诉了沈侯孩子的真相,势必会牵扯出过去的事。但是,颜晓晨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如果程致远在家,她还能和他商量一下,可他现在人在北京,她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
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发生,沈侯的爸妈也没有再出现,颜晓晨渐渐放心了。如果要发生什么,应该早发生了,既然一个星期都没有发生什么,证明一切都过去了,沈侯的爸妈选择了把一切尘封。
她不再紧张,却开始悲伤,她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也不想知道,对现在的她而言,她完全不在乎内里是否千疮百孔,她只想维持住外在的平静生活。
周末,颜妈妈拖着颜晓晨出去锻炼。
颜晓晨懒洋洋的不想动,颜妈妈却生龙活虎、精力充沛。一群经常一起锻炼的老太太叫颜妈妈去跳舞,颜妈妈有点心动,又挂虑女儿。颜晓晨说:“你去玩你的,我自己一个人慢慢溜达,大白天的,用不着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