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些仇恨,如果没有失去眼睛,有期应是个比较活泼的人。我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他披上烈焰一般的大红色的衣袍,那一定……一定是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猛烈的冲击,袭来一阵天旋地转,我什么都无法看清,只是恍惚中,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在这个刹那,手臂似乎还微微颤了一下。
我听到自己的一声惨叫。
血雾飞溅,天地好像都没有声音了,只留下斑驳的红。
远处有白光渐近,托住我和他的身体,缓慢地落到地上。直至此刻我才看清,我的手中已满是温热的血,红得正如火一般的大红衣袍。
有期再也没有力气,虚弱地倒在我的臂弯。黑绫被震得粉碎,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惨白得如同冬日里的雪,唇角紧紧闭着,却还是缓慢流下丝丝血痕。墨蓝色的衣袍,颜色本就极深,此时已被血染出了一朵朵漆黑,像是他闲时作画却不慎翻了砚台。
“有期?”我唤他,嗓子哑着。
他没有回答我,甚至没有动。
前些天,我总是想,要是他碰上危险了怎么办?要是他被人骗了怎么办?他那么呆,身体又那么弱,还是我师弟,我要替他考虑周全,不能让他出事,一点也不能。
他不能出事,他不能死,他怎么可以死?!
我搂过他的身体,不断摇晃着:“有期你醒醒,别睡,现在是白天,你不可以睡……”
如果他即刻就死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记忆就在这一刻突然断开,沉入深杳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天地一片苍茫黑暗,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眼前的黑暗被撕开,露出星辰如眸的夜幕。
夜空之下,轻雾渺渺,朦朦胧胧,故事中的那位的神女虚弱地靠在遥夜怀中。
她渐渐扬起脸来,艰难地伸手抚上遥夜的脸庞:“等我醒过来,遥夜……会带我去人间玩么?”
我看不清遥夜的神情,却听到他颤抖着回答:“会的。”
“这次,你不许耍赖了……”
萤光骤起,神女的身躯变得虚无缥缈,开始渐渐消散。
“遥夜……可以等我么?”
便再也没有声息。
记忆再此清晰地连接上现实时,已是半夜子时,有期躺在他厢房的床上,依旧没有醒转,依旧没有动弹,可他的脸已红润了些。
好像他下一刻就会醒来,再跟我胡说八道几句,说:我没事、我无妨、我不要紧。
师父说,那时有期为我挡下苍玉偷袭的致命一击,五脏俱碎,我紧紧抱着他,一丁点也不撒手,浑身全是他的血。
他从来没有见过我那样,那时的我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只是抱着有期一直唤,竟好像我失去了的,是我我拥有的、能够抓住的……唯一一个人。
师父说,有蜀山弟子奉了命来帮忙,却被莫名的青色灵力震开。他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从蜀山之下无数青色草木灵气冲上云间,一击将苍玉震得魂飞魄散。灵气盘桓不去,最终全数涌入有期的身体。
满山翠色,霎时枯黄。
他说的我全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我已沉入梦境,我看到的是遥夜和神女的生离死别。如他所言,那些草木灵力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竟把有期碎成渣渣的五脏六腑修补得完好如初,将他一条小命给捡了回来。
虽不知为何我那三脚猫的牵引草木之力突然会变得这么厉害,也不知为何我会晕了一阵,不过那些被抽干灵气而枯萎的花花草草委实可怜,恒夜担心我再惹出事来,断然不让我反用草木牵引之力,而是与师父一同下山,用三皇神器中的女娲血玉植树造林以涵养水源去了。
我坐到有期床沿,见他当真呼吸匀称,也就松了口气。
照顾他的这些日子,安宁得好像仍旧身处增城,只是那个讨巧卖乖的师弟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动,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也可能……就这么睡着,永远都醒不过来。
他这么安静,让人放心,也让人担心。为了等他醒过来,我很少睡觉,常常是一把冷水糊到脸上。这样做虽然对自己摧残了点,不过有个好的副作用,便是外面传师徒恋的流言蜚语少了,转而倒向对师父的无限同情,打小养大的徒弟就这么跟他另一个徒弟好上,实在令人扼腕……扼腕个鬼扯。
他救了我,我若不表现得以身相许,就太不符合小说话本剧情。
五天过去,这日清晨,给有期喂完药后,我坐在凳上绾个简单的发髻,顺手拿来五日没碰的镜子照一照,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镜中人面容憔悴,眼角泛黑,没有一点朝气。我因吓得不轻,找来脂粉往脸上打,找来钗子往头上簪,可再厚的脂粉、再好的华胜,都掩不去颓然之色,倒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待把妆容弄回来,我继续对着镜子郁闷。这个样子,有期看见……会讨厌吧。
我管他做什么,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啊。他为我几乎丧命,我为他容颜尽褪,对师姐师弟而言这很公平,也没有什么可郁闷的。
然而我还是不服气,又抓着几根发簪来来回回地试,却还是没一个称我心意。
背后忽然越过来一只手,覆上我握着发簪的手背:“你不用首饰……就很好看。”
像是哪里落下惊雷,哪里降下花雨,哪里西升朝阳,哪里绽放烟火,我凝着握住簪子的姿势,怔怔地不敢回头,芳华如幻梦,刹那成千年。
他小心地抽出那簪子放下,我的手也卸了力气般松下去。一晃眼瞥见墨蓝色的衣角,就像在一场梦里,看到了落凡星辰降临的瞬间,珍贵而绝美。
我听到他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那么轻,正如同梦境里的那位神女一样,刹那间就会消失,再也找不到。心里忽然觉得不安,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是真实的,他真的在这里,他真的在同我说话。
他曾说过那么多次,他再也不会让我担心了。
我以为自己很坚强,我以为自己可以对任何事都能一笑置之,可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其实我比谁都要懦弱和担惊受怕。我猛地回头,刹那间泪水抑制不住地涌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柔和的脸。
我站起来,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过他的身子,靠在他的肩上哭泣,且抱得越来越紧。那么害怕他醒不过来,现在,他就在这里。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祝有期你这个大笨蛋!”
他似乎呆了呆,错愕:“师姐?”
我哭得不能自已,抽噎着:“为什么要给我挡那么一下?万一、万一你不在了,我……我和师父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一手托住我的后脑,微微抽了口气:“师姐,我知道错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不会胡乱逞强了。”
明知道他这句话说了无数次,实现率几乎为零,我还是渐渐平复呼吸,呼出了五日来的担惊受怕:“你记得最好!是你答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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