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来些许的日子,我无非是在屋顶躺着,偶尔去确认有期没抹脖子,再偶尔去看看小车子的夏瞑虫抓了多少。
将三皇神器熔为忘尘剑似乎并不困难,十日便可成剑。这正是第十日,我刻意制造特殊性,干脆躺到了一处高高的观星台上,往下望便是熔着忘尘剑的剑阁。
深深浅浅的山峦,影影绰绰的月影,若隐若现的星芒。夜风拂面,留下缱绻的凉意。
仿佛一刻成永远。
但愿一刻成永远。
忘尘剑炼成,我的使命,就是带着它去不周山,用它杀死为祸天下的魔神、杀死……我的母亲。
然后呢?
要彻底解决魔界的问题、真正还六界一个清平,我能做的,就是血祭忘尘剑,用我所有的神力、用我的性命乃至魂魄,去修复魔界灵脉。
用我一个早该逝去的神的性命,换来魔界苍生、六界太平,很值得吧……
只是,我之前为救辛羽做出的努力,现在什么都达成不了了。
这样躺着遐想,竟觉得那些许星芒都有些晃眼。
“至少还能过一个生辰……能吃到师父做的寿包,能看到有期安好……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抬手挡了挡眼,这光景下,自言自语也别有风味,“可明明很努力了,却发现什么都无法改变,好像是命运注定的一样……可笑……真可笑。”
眼角似有温热的液体落下,夜空的星辰模糊成了一团。这样也好,能好受些。
我试着闭上眼。双目刚刚合上,忽地觉到有温柔的触觉抚在眼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般,擦拭我的泪水。
“这么高的地方风大,不怕着凉么?”
我知道是他来了,心中却并不十分惊喜,只是抱着腿坐起身来,往他身上靠了靠。
他身上今日极不寻常,我将那股气味辨认了半日,才认出,那分明是一股淡淡的酒气。
我道:“有期,忘尘剑就要炼好了,是不是?”
他自然而然地拥住我,一贯温柔的话语落在耳边,倒不怎么带醉意:“就在明日了。听说,忘尘剑以你为主,只有你,才能用它杀死武氏。”
只有我,才能杀死辛羽。
热意刹那间浮上眼眶,我却只能将泪哽在喉里不敢出声:“嗯。我捡的那些灵力很强,正是忘尘剑需要的。杀了她,为苍生除害不说,你的仇也都报了,想想还觉得有些痛快呢。”
“痛快?”他喃喃,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不都是杀来杀去、冤冤相报么。杀了她,母妃和阿月还是回不来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字字低沉,“我虽明白这个道理,可……我怎可能不恨她。”
他缓了口气,回头望向我时,已无那分咬牙切齿:“你刚才哭的时候,满脸写着思人。师父你随时可去看,用不着思。你是在哭谁?”
前些天我躲着有期,正是因为他的恨。可这件事总该有坦白的一天。
但这件事讲出来的讲法,是万万急不得。我好生捋了捋线路,抛下个引子:“你还记得我们在长安的时候么?你住在你的王府,而我,是作为公主住在皇宫里。”
他眉头略略一皱,似是猜出了什么:“那些日子你并未受苦,武氏反而待你很好。”
我哆嗦哆嗦,坚持说下去:“她让我住在布置最好的殿里,给我我想要的任何她能给的东西,关心我所有的起居。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有人告诉我……告诉我……”
我不敢再面对他,将头埋在自己抱紧的双臂里,仿佛这样就能安心。可哪里安得了心,这不争气的泪在眼里转了许久,却还是落了下来。
“有期,她不叫武氏,她叫辛羽,是……是我的母亲……可我存在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她的……”
依稀记得,面对德妃娘娘时我曾想过,如果我有这样好的一位娘亲,我一定会好好孝敬她、好好保护她。只要,我有那样好的一位娘亲。
我不知道自己稀里哗啦的一场哭成什么样,但必然哭得极其难看,只是说出来、哭出来,也算了了一处心病。不论最后等待我的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
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我明显觉到他拥着我肩膀的手,狠狠地颤了一颤。
或许他心里装得下我,却装不下仇人的女儿吧。
可只是刹那,他的手添了力气,像是生怕我消失似的,紧紧握住我的肩膀。一首有些熟悉的童谣,竟随着他这动作,悠悠在耳畔响起: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或许因他极少唱曲,声音并不显得如何雄浑或悦耳。我却惊得哭都不知该怎样哭了。
这是小时候一首家喻户晓的童谣,是我牙牙学语时,师父教我唱过的。若放在寻常人家,就是……母亲教给儿女的歌谣。
有期清咳两声,牵出个尴尬的笑:“看你不开心,唱给你聊以一悦。”忽然鬼使神差般模出个酒囊,顺带几块包好的糕点,“若还心情不好,不如你我今晚一饱一醉解千愁,如何?”
我仔仔细细分毫不漏地将他无比诚恳满面春风的脸盯了小半晌,终于幽怨无比地蹦出字来:“你、你都不生气的么?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现在你看看,刚刚好不容易塑造的悲情气氛全没了,你还敢喝酒,快把气氛赔我。”
“我能说什么?”他幽幽叹气,丝毫不听话地取下酒囊塞,“当日在长安时,我就隐约觉到你与武氏或有特殊关系。那时我还不知缘由,不过至少现在,我清楚了。”
开了酒囊,他第一时间竟是递给我。
先前我见过,有期酒量委实浅了些,现下酒囊里还有大半。先递给我,如此一来既可不显自己酒量浅,又可示自己的大度,讨心爱女子的欢心,可见心机之深,他这样做真的大丈夫?
我正要去接,手忽然顿在了半空,然后规规矩矩地缩回肚子上。怀里还揣着个崽,我哪敢喝酒,结结巴巴道:“你、你自己喝去,喝醉了从这掉下去我也不捞你!”
他一根眉毛挑得甚欢快:“不难过了?”
我别过脸去:“我没有什么可难过的。你不嫌弃我就好了。觉不觉得我重要也无妨,把我当成个妾室侍女也可以,毕竟……”毕竟,我是辛羽的女儿,算是他的仇家;毕竟,我已不会有多少日子可活。
半句未完,周围一阵风动,我将将惊觉,肩膀已被一双手按着转了一转,一抹温柔润意忽地便贴了上来,不偏不倚正中本姑娘嘴唇。
一番攻势进来,我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强吻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我却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蠢蠢欲动,只能一时愣愣地任他肆虐摆弄。
有期眸色漆黑,却又透着某种莫名的光亮。初战告捷,他干脆将我双手锁住,带着我往地上倒下去,身体紧紧压在我身上,大有不缠不休之势。此姿势实在少儿不宜,我想要挣扎挣扎,他一双手却锁得更紧,唇舌也不饶我,一番强劲不容反抗的吮吸舌忝弄,近乎索去我所有的呼吸,我身体还是极为不甘不愿地悸动起来,如风中枯叶般挂在他身上,只求他莫再放开、莫再离去。
幸好满身神力及时翻上灵台,泼来两盆清醒,令我成功挣月兑,就着他的肩膀推开三寸。
他呼吸如我一般沉重而急促,脸颊已蒙了层了酡色,双眸却仍是深沉的黑:“武氏是武氏,你是你。阿湄,我一直都很讨厌你说这种话。”
我惊了两惊。一惊,他竟会说出讨厌我;二惊,他竟会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语,这他女乃女乃的画风不对啊。
趁着我惊,他在我心口画了个圈,又道:“在我这里,你是最重要的。我最讨厌你这里总不明白这一点,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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