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镇集的路上,四乡八村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三三两两,有的兴高采烈;有的私语窃窃着,沈继祖觉的很是不对劲儿……心里,说不出的滞闷压抑。
未到集口,老远就看到集市上人山人海,隐约看到人们似在挥舞着手臂高喊着什么……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沈继祖的心,更是一下子揪了起来!
“打倒地主!打倒土豪劣绅……”
“打倒大地主曹乐林!……”每一句高喊,都象锋利的尖刀,直戳向沈继祖的心窝儿。尤其是最后那句“打倒大地主曹乐林”,更象是生生将他的心,给揪下来般的生疼……
因为“曹乐林”,是沈继祖姐姐的儿子,是沈继祖的亲外甥!
沈安扶着摇摇晃晃的沈继祖,向人群深处走去。分开人群,只见前面高高的土台子上,几个胸前挂着大牌子,头上戴<着纸糊的大高帽子的地主,深深弓着腰,双臂被人扭在后面,旁边是手拿喇叭,带领群众高呼口号的土改工作队员。
一眼就认出了外甥的沈继祖,身心彻底垮塌了……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一言未发,无力地抬了抬手,在沈安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回到了车上……深深了解沈老爷感受的沈安,草草买了些东西,便匆匆陪对方往回赶……
躺在炕上的沈继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唇亡齿寒!……外甥曹乐林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他想不通,自己一生忠厚良善,从未欺压过任何人,更没有亏待过一个下人。家开药堂,对无钱买药者,往往总是免费赠给,若大的家业,全都是靠着自己的辛勤操持,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凭什么要被没收瓜分?还要身遭批斗羞辱?
他越想越是不懂;越想,心里越是伤感、难受……只感到头疼欲裂,眩晕的房顶都好似在转动。他的心里,更是象塞满了大石头,堵压的几乎无法呼吸,连一丝一毫的光亮儿都没有了……
“爹,该吃饭了,您老起来吃点东西吧!……”天已掌灯时分了,当值的吴氏,做好饭菜早就安放在桌子上。已从沈安口中得知了一切的她,见公爹迟迟不出房门,心里特别担心。犹豫再三,才小心奕奕地进房催促着。
“知道了……”一脸憔悴的沈继祖,有气无力地答应着。他微微睁开双眼,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却觉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如柳斗般又重又沉……吴氏赶忙弯腰拿起鞋子帮公公穿上,然后,慢慢搀扶着公公来到饭桌前坐下。
毫无胃口的沈继祖,不想让家人们担心,免免强强拿起了筷子,却感到今天的筷子,好象有千斤般沉重,压的手都在哆哆嗦嗦的直发抖。
“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沈继祖手中的筷子,连同夹到的菜,一起落到了地上……随即,只见沈老太爷身子一歪,一头载了下去……
“爹—您怎么了?”
“老爷——您醒醒……”一屋子的人,顿时乱了阵脚,慌成了一团。
被沈安轻轻揽起在怀里的沈老太爷,脸色惨白,双眼紧紧闭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儿……无论众人如何呼唤,昏迷不醒的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闪开——闪开——大夫来了!”沈家老二沈守武,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扒拉着众人,急急火火地嚷着。
“唉!……把老太爷抬到炕上,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认真把了半天脉的郎中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吩咐说。
“爹呀……”郎中的话,如同晴天响雷,吴氏第一个失声痛哭了起来。
“老天爷呀!守武他爹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了俺哟……让俺以后可指靠谁哟……”见丈夫晕倒还一直没怎么当回事儿的姜氏,此时听完郎中的话,可真的是傻眼了!六神无主的她,一**跌坐在屋子当中间,呼天抢地的哭嚎了起来……
“大夫,不会的,俺爹他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同沈安一起出门赶的集,怎么可能就……俺爹到底是得的什么病?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俺爹吧!”悲伤中的吴氏,已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抓住郎中的胳膊,不肯相信地苦苦哀求着。
“娘!娘你先别哭,俺爹还活着呢!兴许,兴许还能救得过来呢……”正陪着郎中的沈守武,见母亲一直哭个没完,忙上前将其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安慰着。
“先听听大夫怎么说,没准真的能救过来呢。”他一边重新走向郎中,一边回头继续叮嘱安抚着自己的母亲。
姜氏这回真是从未有过的顺从,果然立刻停住了哭声,伸长了耳朵细听着。
一家人全都屏气凝神,将目光转向了手拈着胡须,沉吟不语的郎中,焦急地期待着……
“从脉向上看,你爹应该是中风导至的迅速性昏迷,这种情况,主要是由于恐慌惊吓,造成情绪过度的波动引起的。”大约半盏茶的沉默之后,郎中终于开了口。
“这种情况非常严重,甚至可以让人在数小时或几日内死亡。只怕——只怕你家老太爷,很难再醒转过来了……老夫—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呀!”他一番耐心的解释之后,断然下着结论。
“大夫,求求您了,救救俺爹吧!”朗中的一席话,将全家人的希望彻底浇灭了!姜氏已再次哭嚎了起来。声音悲怆的吴氏,又一次的向郎中苦苦恳求着。
“只能是开付药,试试运气吧……”被吴氏的孝心深深感动着的郎中,亦是一向敬重沈老太爷的为人,此时面对着病入膏肓的沈家老太爷,无力回天的他心情也是非常的沉重。医者父母心,为了给极度悲伤的沈家老小些许的安慰,他还是答应了给老太爷用些药,试一试……
“爷爷!爷爷……”随着这撕裂人心的喊叫声,跌跌撞撞的沈金贵,一头撞了进来。他“扑通”一下跌跪在爷爷的炕前,抱着爷爷的身体,用力摇晃着,嘴里一个劲地呼唤着。
“爷爷,爷爷——您醒醒……您怎么了?您睁开眼睛看看贵儿,跟贵儿说句话啊爷爷!呜呜……呜呜……”见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他,恐慌、心碎地哭喊着。
“爷爷,您最疼贵儿了,为什么现在却不理贵儿了?不跟贵儿说一句话了呢?爷爷……”
无论悲痛欲绝的沈金贵如何的呼喊,双眼紧闭的沈老太爷,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难以接受这一切的沈金贵,捶胸顿足地痛哭着,念叨着,这伤心的一幕,真是撕人心肺、断人肝肠……
他不相信,不相信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爷爷,会舍他而去;不相信一向坚强的爷爷,会醒不过来,他抓起床头桌上的药碗,用小勺舀着,送到爷爷的嘴边:“爷爷,张开嘴,喝了药您就会好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抖动的手,将药一勺、一勺慢慢灌入爷爷口中,嘴里一遍遍反复念叨着,好象爷爷真的能听的到似的。
牙关紧闭的沈老太爷,并没有听从孙儿的话。药,一点也没能进入到他的口中,只是顺着嘴角,一直往下流……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更是传统的“小年”。已深懂经营之道的沈金贵,老早就与四叔沈茂才商量好,要在“小年“这一天,联手好好赚他一把!所以天刚四更,他就与四叔一起出门了。
今天他们贩卖的是鸡蛋,因为要过年了,再穷的人家,也是要备下几个的。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今天的生意可真是特别的好,四叔管收他管卖,做出了平日几倍的好买卖。直把其叔侄俩人,忙活的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两口!虽然也听到了远处呼声震天的批斗声,但,一是由于太过忙碌,更多的也是因为特别反感这类批斗的场景,所以,谁也没有上前去看上一眼。
天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叔侄二人,才挑着货担往回走。沈金贵的货筐里,还挑着特意给爷爷留的鸡蛋,以及给自己和四个弟弟买的“乌拉草”草鞋。因为听四叔说,这种草鞋又耐穿又保暖,是东北特有的草做成的。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又加上要过年了,所以狠了狠心,给兄弟几个每人买下了一双。兜里,还有给妹妹七凤买的一付“玉米”状的小耳坠。
一身疲惫的叔侄二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盘算、展望着,来年的买卖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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