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害怕吗?……”夜已深了,四处静悄悄的,唯有窗外风摇的树枝,时而扫过破旧的窗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躺在被窝里的沈小凤,轻声问着睡在身边的姐姐沈七凤,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颤抖。
“姐不怕!小凤也别怕。来,姐搂着你睡!……”一直睁着两眼不敢有丝毫睡意的沈七凤,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泪水,将妹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壮着胆子安慰道。
送走了父亲沈守文和二弟沈银贵之后,没过两天,土改工作队就开进了沈家堡。分田地、打土豪,一系列针对地主家庭的大改大革,再次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家里所有能分能拿的东西,尽数被分拿一空……母亲吴氏带着她和弟弟妹妹们,重新回到了破旧的小房子里;女乃女乃一家也各回旧所。唯有大娘王氏,因第一个抢先站出来,向土改干部控诉父亲沈守文的种种劣迹——,和对其如何如何的不好,并郑重声明与父亲划清界线,断绝夫妻关系,而依然留在了原来的小跨院里。并得到工作队的表扬、鼓励,将其划归为了贫农成份,成为了无产阶级保护的对象。
还有就是四婶孙氏,因四叔在小鬼子扫荡沈家堡的时候,就毅然舍家投奔了八路军,所以,这次土改运动,四婶也是不被抄没家产的一列。
沈家那顶又沉又重的“地主”大帽子,依然毫无悬念地,继续扣在了父亲沈守文的头上。
趁着还没开批斗会,第二天天没亮,沈七凤就帮着母亲收拾好仅有的衣物,只留十六岁的妹妹沈小凤看着家,偷偷将母亲和三个年纪尚小的弟弟,送出了沈家堡。并一路背着最小的弟弟沈福贵,淌过了通往小协庄所必经的光明河水,一直安全送到了二姨的家里,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返。
当她急急忙忙回到沈家堡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老远就看到妹妹小凤倚在门口一个劲地抹眼泪……她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忙加快了步子往前赶。
“怎么了妹妹?你怎么哭了?”未至近前,沈七凤就连连大声问。心都快被揪出嗓子眼了。
“姐……你可回来了!呜呜……俺害怕!俺以为,俺以为你们都不回来了……”听到姐姐声音的沈小凤,立刻奔跑着扑进姐姐的怀里,边说边哽咽着。但被姐姐紧紧搂着的她,声音里却少了些恐慌,多了些踏实的感觉。
“傻丫头,姐怎么会丢下你呢?我得把娘送到了地方,咱才能放心是吧?爹和哥哥都不在家,姐不得照顾好全家,不然等爹回来了,咱怎么有脸见他老人家呀……”沈七凤扯起衣袖,给妹妹擦着哭花了的小脸,耐心地宽慰着。自己的鼻子却已是酸的难受,……眼圈里强忍着没有落下的泪,直打着晃晃。
“嗯,姐俺知道了……俺已经长大了,以后咱俩一起照顾咱全家!……”懂事的沈小凤,牵着姐姐的手边往家走,边说。
“好妹妹,长大了就不能再哭鼻子了……姐以后隔几天就要去给娘她们送些吃的,以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许再哭了知道吗?也别到门外去,要乖乖在屋里等着姐姐……”沈七凤,想想避在外面的母亲弟弟们,看看眼前的妹妹,两头都让她牵肠难舍。担心妹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又会伤心,忙事先鼓励、嘱咐着。
“姐,俺以后不哭了……可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好吗?”。沈小凤听话地点着头。可一想到姐姐不在家,心里就胆怯。忍不住两眼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姐姐,乞求着。
“好!姐尽量早回来。可是姐去了是不是得帮着娘洗洗衣服什么的?那里还有咱的三个弟弟呢,咱不能只让娘自己受累,对不对?……”沈七凤心里明白妹妹的意思,可她更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她心疼地抚了抚妹妹的头发,耐心地解释着。
“姐,你不在家的时候,农会的人来过,四婶也来过……四婶还悄悄说,让咱俩晚上去她家睡觉呢!……”回到屋里,沈小凤才想起这事,忙跟姐姐学说道。
“农会的人说什么了?”一听到“农会“这俩字,沈七凤就立刻紧张起来。
“他们问俺咱爹娘呢?问家里人都去哪儿了?……俺害怕,只是一个劲摇头,后来,他们就走了……”沈小凤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眼睛里又流露出了恐惧。她怯声声地回答,道。
“嗯,他们要是再来,问啥你都只管摇头!什么也别说!”听完妹妹的话,沈七凤长长舒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四婶家咱不去!四婶是好心,是怕咱俩晚上害怕。可就咱那个女乃女乃,咱这种时候要是去了,还不得嫌四婶对咱好,又找茬骂她!……”善良的她,设身处地地为四婶孙氏考虑着,做着决定。
“有姐姐在呢!晚上咱把门顶的死死的,咱不怕!”见妹妹一脸失望的沈七凤,忙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壮着胆子大声说。
说归说,劝归劝,别说是妹妹沈小凤了,就连沈七凤自己,到了晚上,在这个只有姐妹俩的旧房子里,也是心惊胆颤、恐慌不安,睁着两只恐惧的眼睛,不敢让自己睡着。却还假装着一点都不怕,心疼地安慰着怀里的妹妹……
天才蒙蒙亮,沈七凤就挎着一个大包袱,悄悄闪出房门,并回头看着里面的妹妹将门再次闩紧了,才环视着左右,快速向着堡外走去。
今天是她去给母亲送饭的日子。自打母亲藏到二姨家之后,守在家里的姐妹俩,隔个三两天就偷偷摊些煎饼,给母亲他们送过去。
二姨家原本就不福裕,在这种时刻,能让母亲和弟弟们寄居在她家,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一向懂事的沈七凤,饭食上自然不会再让自己的二姨,跟着犯太多的难为。
今天已是第五次送饭了。已熟悉路径的她,还是不时地四处观望、小心留意着身后,生怕被一直打探母亲踪迹的土改队员给盯上了。出了沈家堡又走出了两里多路,确定了身后没有人跟踪,她那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走出这么远的路,沈七凤那标准的“三寸金莲”般的小脚,就已经疼的不太敢着地了。可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旦歇下来的脚,再起步时会更加的疼痛。她尽量挑选平整些的路面,落着脚。
此时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太阳尚未露出头的早晨,依然寒气很重。带着鞋子淌过及膝的光明河水时,沈七凤的牙齿都在打着颤。裤管虽被高高卷起,却还是被湿透了大半,她赶忙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先用力拧干了裤管上的水,又哆哆嗦嗦坐到地上,月兑下直往外溢着水的鞋子和滴着水的裹脚布,也尽力拧掉水分,才又将它们重新穿了起来。
这是经过前几次淌水过河总结出来的经验。这样再重新上路的时候,脚虽依然湿着,却不会再泡胀的如先前般那么难受。
来回两趟的淌水,喝饱了水的鞋子和厚厚的裹脚布,会把沈七凤的双脚硬生生泡的象豆腐渣一般,又胀又疼。每次回家月兑下鞋子,妹妹沈小凤都会心疼的用干布给姐姐捂着,直掉眼泪。后来象这样拧掉水分之后,才感觉稍好了一些。
接下来的九层顶,是先前最让沈七凤发怵的一段路。所谓的九层顶,就是一路向上的一段漫坡,坡度虽不是很高,却是特别的长。尤其是路面,全是鸡蛋大小的鹅卵石铺成,试想沈七凤这样的小脚,走在上面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前几次来回,每走在这段路上,疼痛锥心的她,真恨不得爬着或者干脆顺坡滚过去……后来她发现了路两旁用来浇地的水陇沟,沟底却是被水冲刷后的细细白沙,这,可把她高兴坏了。从此,这细沙铺就的柔软的水陇沟儿,就成了她通过九层顶的绿色坦途。
……
顺利抵达二姨家的时候,太阳已爬上了树梢。比母亲大着好些岁,已年近六旬的二姨,正坐在天井里一边摘菜,一边陪着一旁洗着衣服的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三个弟弟,正蹲在一边玩着小石子,一眼看到沈七凤的弟弟们,立刻兴奋的蜂涌而上,围着姐姐高兴的又蹦又跳。
三弟沈平贵首先抢过重重的包袱,奔跑着抱进了屋里;四弟沈安贵,已把板凳递到了姐姐面前;最小的小福贵,也悄悄蹭到跟前,紧紧靠在姐姐的腿上,沈七凤忙心疼地笑了笑,弯腰把小弟弟抱在了怀里……
来不及喘口气的她,放下了小福贵,就忙着搓起了母亲还没洗完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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