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贵在大姐的支持下,跟着四叔沈茂才开始了挑担的营生。虽然从未模过称杆,但过去天天看着大哥侍弄这些,由大哥处耳闻目染,得来的一些东西,在今天自己挑担之时,却着实让四叔省却了不少的心力,直夸他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
此正“兴无灭资”时期,身为地主子孙的沈平贵,自然属于被灭之例。挑担买卖这小农经济,自是不合乎时下规章的。因此常常为躲避村人查追,顶着星星出门,戴着月亮回家……绕到离家很远很远的洋流地段,偷偷贩卖些蔬菜米粮之类的,赚取着那些许的盈余。
大姐沈七凤,更是没白没黑地替别人纺着棉花,换取那纺一斤棉花,得十斤糙谷的微薄酬劳。
每每夜深人静,别人都睡醒一觉的时候了,她还在如豆的灯光下,“吱吱扭扭”地摇着纺车。
四弟沈安贵天天也不闲着~。白天不是带着小弟去挖野菜,就是小哥俩一起捡柴禾。亦或陪着母亲去那半亩薄田里拾掇拾掇,尽量捡出里面的石子,将土壤翻的松软一些……学着管理田间的五谷粮苗,好让锅里的粥儿,能变的稠一些。
母亲吴氏,无论寒暑冰雪,依然天天一大早就得去扫大街。时常还得忍受着变态的“肖克星”,那花样繁多的刁难折磨……
“凤儿,凌家又遣媒婆来催了,你都快二十五的人了,说什么咱也不能再拖着了!……”日子,在沈七凤的纺车里,一天天转了过去。一天夜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吴氏,对着还在灯下摇着纺车的女儿,愁眉不展地说。
“唉!为了帮娘拉扯这个家,都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不然你这个年纪,可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她心疼地望着不吭声的女儿,继续絮叨着。
这些年,沈七凤为了一心一意帮母亲支撑这个家,已经回绝了好几个媒婆,错过了不少好人家。而今已年近二十五岁的她,早已远远超出了乡下女孩子婚嫁的最佳年龄,成了被人取笑的“老闺女”。再加上这原本就遭人白眼的地主成份,更是让吴氏愁的整日睡不着,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女儿的终身,心里特别的纠结难受。
半年之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门年龄上还算合适的人家,可放不下这个家的沈七凤,还是一直拖着不肯嫁。而今媒人已是第三次上门来催了,吴氏再也不忍心让女儿这样耽误下去了……虽然心里更是舍不得女儿,可,还是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如今你弟弟们都长大了,老三老四都能独当一面了。就连小五,也能帮娘干不少的活了!再说,咱家的日子,也算是粥黏得住碗儿了……这回,就应了吧凤儿!……”吴氏,一一向女儿数算着家里的起色。
“娘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俺娘儿几个,可你这样守着咱这个家,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若是再错过了凌家这门亲事,那你让娘这心里,还不得一辈子愧疚死了呀?……”说着说着,吴氏的泪已经下来了,忙揪着袖口抹着。
“别说了娘,俺听你的……”一直默默纺着线的沈七凤,心里更是不好受。听着母亲的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自己再也没有了拖下去的理由。既然女大当嫁,那,嫁就嫁吧……好在婆家离的也不太远,就算是嫁过去了,也还能时常回来帮母亲做些活路。思之再三,她终于向母亲点下了头……
凌家,是沈七凤的婆家,是迈来村的一家老农户。此村因座落于迈来河畔而得名,距离上游的沈家堡也就五里路左右,是一河贯穿的上下两个庄子。
沈七凤的丈夫名叫凌诚,是凌家老二。生的五观端正、体格魁梧。虽是家中老二,做事却极有担当,心地也特别的善良,天生一副古道热肠。耿直豪爽的性格,造就了他的火爆子脾气,看到不平的事,尤其不能容忍。
凌诚年龄上小沈七凤一岁,是因为家境贫寒而迟迟没能寻得上亲。后来还是一位娘家是沈家堡的本家二婶子,给做媒成就了与沈家的这门亲事。
凌姓在迈来村属于大姓。凌家虽祖辈贫寒,却亦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庭。
凌诚的祖父英年早逝,寡居的祖母硬是顶着欲谋其田产,而逼其改嫁的妯娌们的无情排挤,含薪茹苦的养大了唯一的儿子。怎耐儿子幼年之时,因正吃着白盐泡饭遭到婶婶的追打,而落下咳喘的病根,再加上与寡母生活贫困,至使年近而立之时,都未能寻得上一房媳妇儿。
后来,还是长年雇佣他的东家,见其忠厚老实,将自己幼年时烫伤双手,右手落下了严重残疾的女儿,许配给了他——方才让他这单传的一脉,延继下了香火。有了凌贤、凌诚两兄弟,及四个姐姐妹妹,这一大家子人。
凌诚的母亲虽右手手指全部被烫掉了,但仅靠那余下的指间缝隙,针线活路,依然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
娘家虽是本村有名的富足大户,但却极其守财吝啬,除了三天两头使唤着去做这做那儿,于经济上,却几乎没给过半点的支援接济。所以,凌诚一家的日子,并未因有一个富裕的姥娘家,而月兑离贫寒、困苦。
凌诚二十二岁那一年,大嫂的娘家那边闹瘟疫,不幸的是竟被回娘家的大嫂,将疫病带进了家里……那时凌诚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已经嫁了出去,家里剩下的六七口人,除了凌诚,全都染病卧床不起。一抓就是五六副药的凌诚,除了照顾病人,更是被药费累的喘不上气来。
当全家都月兑离病苦的时候,凌诚自己,却已瘦的没有了人形,而差一点倒了下去……为防疫菌外延,家中所用之物,更是一火焚了个干干净净。原平就穷困的凌家,这回算是真正的一贫如洗了……
沈七凤进门的时候,凌诚的家里,连床象样的被褥都没有。那被当做新房的矮小破旧的东厢房,里面唯一的一条破棉被,还有好几个地方,露着烂棉絮。而婆婆史氏,竟是借了邻居大婶的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穿着给儿子办的喜事儿。
婆婆虽出身大户,为人却十分的热情爽快,心地尤其善良。平日里虽自己尚且半饱半饥,却依然会从口中省下半碗粥饭,喂给东邻西舍,那比自家更艰难人家的子女。谁家要是有个病灾什么的,热心肠的她,总会放下手上的活儿,骑着毛驴去帮人请医问神……因而,深得众乡邻的敬重。
也正基于此,进门后的沈七凤,尽管婆婆家里早就无米可炊,却在东邻家一升糙米,西邻家半斗高梁的主动帮衬下,以及去煤矿做了挖煤工的,凌诚的那份微薄工钱,同凌家老老小小,把这艰难贫苦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沈七凤身上背负的这地主身份,在世人眼中是倍遭歧视,颇受排挤的。
但厚道的凌诚一家,除了大嫂和婆婆这两个妇道人家,偶尔在言语上有些中伤、弃嫌,其他人对其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成见。特别是凌诚,不仅没有丝毫半分,反倒更是同情可怜岳母一家的苦难遭遇,并尽己所能地和媳妇一起,帮衬照顾着岳母家。这一点,让初入凌家的沈七凤,感到分外的欣慰、知足。
自古,婆媳、妯娌之间,就是一个很难融合平等的关系,婆婆的严厉,先进门嫂子的排挤,皆是不成规律的规律。
初进凌家的沈七凤,自然也月兑不了这样的待遇。但为了丈夫对待娘家的那份心意,无论婆婆怎样严厉苛责;长嫂如何的冷言冷语嘲讽攻击,她都假装听不见,而全都隐忍着不去计较。尽力为凌诚维持着,这一家人之间的和睦。
凌诚的大哥凌贤,个头与弟弟相仿,性格却与弟弟迵异。弟弟性格爽直、任劳能干,家里的脏活累活,几乎尽数包下,是个典型的庄稼汉;而性格温和的大哥,却斯斯文文的不象个农民。总因不喜欢下地劳作,而常遭父亲责骂。然,虽怯于耕种的他,心地却与弟弟一样善良,且在处事上更多了几分缜密、冷静。因其识文断字,几年后还考取了乡里的文书,成了真正的文化人。
沈七凤嫁入凌家的第三年夏天,也就是她的大女儿青竹一岁多的时候,婆婆被其娘家召过去帮忙照顾病人,因整整熬了一夜,再加上水米未曾沾牙……第二天上午,强撑着回到家的她,没半个时辰就心口绞疼,瘁死在了炕上。
婆婆突然的离逝,不仅让凌诚一家悲痛欲绝,更是为了办理丧事,又拉下了不少的饥慌。
可恨的是凌诚的二舅,竟然将他自家瘟死的猪肉,硬卖给外甥用到丧事上。至使凌家的老母猪连同一窝子小猪仔,全都染上猪瘟死掉了……家里这唯一的指相没有了,本就贫困的凌家,由此更是雪上加霜。
从磨难困苦中走过来的沈七凤,没有被眼前这些困难所吓倒。一向就有主张担当的她,同大哥大嫂商议之后,向亲戚们借来了麦子,同哥嫂一起做起了锅饼、馒头的小买卖。
吃苦好强的沈七凤,靠着这双勤劳的手,和善良助人的好品行,让原本就受乡领敬重的凌家,更是芳及迈来小村,声誉和威信,深深植根在了整个的凌家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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