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走!我回宿舍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坐火车走……”沈金贵尽力抑制着内心的慌乱,看了眼已渐渐西沉的太阳,向一脸焦急的弟弟承诺着。
“可你呢?你怎么办?”他再次关切地问着弟弟。
“这事儿没公开之前,我依然还留在学校。要是我被开除了,我就直接回老家,回去守着咱爹娘……放心吧大哥,我不会再象先前那样冲动,那样想不开了!”沈银贵明白大哥担心的是什么。早已想到过最坏结果的他,坦诚地说着心里的打算。并郑重地向处境更糟的哥哥,。,保证着。
“大哥你呢?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告诉俺,等俺回到了老家,也好让咱爹娘别太担心了……”沈银贵更是忧虑大哥今后的去路。
“我脑子里现在乱的很……早先曾想过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想办法去往台湾。可现.+du.在还没想好,也有可能先回老家偷偷看看咱爹娘。你一定要保重弟弟,大哥要先回去了……”思绪混乱的沈金贵,不确定地回答着弟弟。心情沉重的他,一边向弟弟道着别,一边匆忙转向了宿舍的方向。
“保重!我qin爱的哥哥!老天保佑,让俺的哥哥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劫……”望着哥哥渐渐远去的背影,沈银贵在心里默默祝祷着。眼睛里,已是两眼的泪水……
返回学校的沈银贵,心情反倒格外的平静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反正假证明是胎死月复中并未成形,无非就是撤掉团支部书记,开除党藉、学藉罢了。与泄露隐瞒的地主身份,所要受到的处分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既然两者都是同一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又何必畏畏缩缩的,让人瞧不起?因此从大哥处回来的他,反倒神情坦然,没有了往日的惶恐不安。他从容镇定地静待着,南京大学校党支部,将要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理……
回到宿舍的沈金贵,依然处在极度的紧张慌乱之中。
过去的两次拘押,都没让其有过此刻的这种慌恐……那时的自己磊磊落落,身无半点瑕疵,所以面对无端的囹囵,自能做到镇定自若、坦荡从容。而如今的自己,单只这货真价实的国民党身份,在这华夏初统的人民政府面前,就足以让自己百口莫辩,而祸及自身。处于此种境地的他,又如何能做到方寸不乱呢?
虽然他的心里,早已做好了面对事发的准备,可当真正事发的时候,才明白无论事前你认为心里准备的有多么的充份,事发后你才能真正体会到面对事发,你根本做不到想象中的那种冷静、沉稳。而此时的他,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他那慌乱的心神,让他都有些不知所措,拿着东西的手,老是不停地抖动着。他用力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尽力做着深呼吸,努力想让慌张的自己,尽快的平复下来。
“沈彬,一起吃饭去吧?”已是晚饭时节了,同宿舍的同学拿着饭盒招呼着。
“奥……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去!……”正呆在床边调整着心神的沈金贵,忙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推诿着。
待同学们都说说笑笑着走出了宿舍,他忙拖出床下早先备好的皮箱,迅速装着紧要的东西……依然有些抖动的手,还是不怎么听从着使唤,竟然把平日最喜欢的一摞书,全都碰落到了地上。
他气恼地用力捶了下桌子,盯着镜子里神色慌乱的自己,暗自恨恨地数落着:“沈金贵啊沈金贵!你过去的沉稳担当都哪儿去了?这就是你现在的出息吗?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吗?你把自己吓成这熊样有用吗?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自己怎么有脸瞧得起自己?!”痛骂完了自己的他,反倒觉得心里镇定了许多。他伸手将镜子扣到桌子上,弯腰捡着散落一地的书,用力摔打着沾在上的尘垢。
随着书本的重重拍打,一纸信封,轻轻飘落到了脚下,那上面的颜色、字迹,竟是那般的亲切、熟悉……沈金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弯腰欲捡信封的沈金贵,却无力地跌坐在了地板上,身体靠着床沿,一脸沮丧地盯着地上的信笺,半天,才将慢慢抬起的手,放置到了胸口上……
“唉!……”窒息般的长久沉默之后,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将紧紧捂在怀里的信封——苏芝兰的那封兰花边的信拿开,重新举到了眼前。早已盈泪的双眸,凝视着上面那娟秀的字,自语喃喃:“芝兰,你还好吗?迫使俺不敢接受你,整日提心吊胆着的事儿,还是发生了……芝兰,俺要走了,只怕此生永远也无缘再相见了……”对信喃喃的他,再次将信捂到了胸口。无声的泪,早已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一直落到了领口、衣襟。
此时的他,心已碎裂成片……真想将这片片碎落的心,连同深陷困境的自己全都揉搓的粉碎,狠狠掷扔到黑色的夜空里,让风——最好是呼啸的狂风,吹得个无影无踪、干干净净!……而这,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残酷的现实,终究是人生中逃不掉,月兑不出的囚笼,如影随形般死死困锁着你,让你欲生无路,欲死不能。
他那被迫压制放弃,却从未片刻忘记的情感,在这一刻突然山洪般爆发了,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心底里呐喊着:“俺要见芝兰!俺要见生命中,这最后一面!……”。随着这来自内心的指令,手握信笺的他,疯了般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宿舍……
来到杂货店旁边的沈金贵,却没有了那推门而入的勇气。
被初秋之夜的凉风吹醒了的他,在杂货店的街头,犹犹豫豫地徘徊着。这条让其曾无数次徘徊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在幽暗的路灯下,更显的那么凄凉、寂寞。
自从回绝了苏芝兰之后,他就再也没敢登过杂货店的门。他所敢做的,就是常常悄悄来到这条小街上,躲在角落里,偷偷望上一眼门窗里忙来忙去的苏芝兰,心里就会顿感无比的欣慰和踏实,而后,就会心满意足地悄悄的离去……理智的他,脑子里从来就没敢想过推开仅隔的这扇门,走进去同心爱的人说说话,哪怕是说上一句也好。
而今夜遵从着心灵呐喊而奋勇前来的他,却在伸手推门的那一刹,还是犹豫了——“这个时候的自己,见到了芝兰还能说什么?”理智再一次战胜了冲动的他,绝望地叩问着自己。一阵强烈的无奈感,硬生生将其迈上了门台的脚,给无情的拉了下来……沮丧无助的他,只好再次徘徊在这难舍难离的街头……
“沈彬!是你吗?”。正在沈金贵暗自伤怀的时候,一个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中。这悦耳轻柔的问询,却让他浑身震颤,心立刻紧张的“咚咚”乱跳,整个人都似被电击到一般。他不敢回头,拔腿就想逃走。
“等一等沈彬!我知道是你!”已来至门外的问询者,见其欲行逃离,忙提高了声音阻拦着,说。并已快步追了上来。
此时的沈金贵已没有选择,只好驻足立在了原地。心依然狂跳不休的他,却未敢回头。随着来人渐近的脚步声,他的呼吸也已越来越急促,直感到透不过气来,几乎都有被窒息的可能。
“你跑什么呀?我又不是老虎……”终于赶至近前的对方,却在距离一步之遥的身后,停下了脚步,语带嗔怪地埋怨着。
“你……还好吗?”。背后凝望着沈金贵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声音里掺杂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挺好的!……”一直没有回头的沈金贵,那近乎哽咽的回答,却是那般的苍白无力。此时的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转身,如何直面日思夜想的这个人。
来人正是苏芝兰。是那个虽被自己拒绝,却从未淡出过自己世界的,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着的女人。
“沈彬,你转过头来好吗?求你转过头来,转过头来看看我好吗?……”身后的苏芝兰,望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沈金贵,声音哀怨地乞求着。
与沈金贵只有一步之遥的她,早就从其粗重的喘息和近乎哽咽的声音里,感觉出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存在。这让她感到特别欣慰,更让她感到份外的悲哀!因为这更证明了父亲的猜测,是正确无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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