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俺也特别想不通,咱辛辛苦苦收了那么多的粮食!为什么咱却没粮吃呢?可是老大,你不能那样做的!那样……那样你肯定会被处罚的!……”深有同感的“鳄鱼头”,抱怨的同时,却更担心起了沈金贵的安危。他慌忙阻止着。
“老大!老大俺不让你那样做!……俺不让!俺想让你受罚!……”睡醒一觉起来撒尿的“小毕子”,闻言愣怔在地上。随即恍然明白了的他,一反往日的顺从,大声嚷嚷,道。
“你发什么癔症?吓了我一跳,好好睡你的觉去!”沈金贵明白“小毕子”的心意,但却不想与其多说。故,嗔怪地喝令着。
“可俺就是不愿意你那样,就是不愿意!……”噘着嘴的“小毕子”,一边顺从地钻进被窝,一边依然不甘心地嘟囔着。
“老大,还是听小鹿的吧!与政府唱反调,这事儿……这`事儿太悬乎、吓人了!……”想想就肝颤的“鳄鱼头”,顺着“小毕子”的话,继续劝说,道。
“我是你们的老大吗?如果你们觉的我是,就都给我闭嘴!不这么做咱都得饿死!搏一搏,没准就能活下去呢!只要大伙能活命,处分就处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一个比一个还婆婆妈妈的,再说俺还不想被饿死在这儿呢!”沈金贵就是沈金贵,关键时刻拿出的这“老大”作派,震慑的二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政府好!政府辛苦了!”一路视察而来,不住夸赞着劳改农场干净、整洁的首都首长,在场长和全体管教的陪同下,刚一踏入三队2号屋的门坎,就受到“刷”一下齐齐整整立成一排的,沈金贵他们的响亮的问候。
“好,好,好!精神面貌不错!内务也整理的非常好!”环视一遭的首都首长,脸上挂上温和的微笑,赞许道。
“嗯,这被子还可以!……这木炕,唉!……”绕屋踱着步的首长,伸手模了模炕上的棉被,点头认可着;拍了拍硬铁般的木炕,却摇头叹息着。
“你们平时能吃得饱吗?”。踱到整齐摞列的饭盆跟前时,他突然转头望着身后的劳改队员,关切地问道。
“报告政府,吃的饱!”一排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回答。
“报告政府,我们吃不饱!”刚欲欣慰点头的首都首长,却听到了慢了一拍的,这不和谐的,异样的声音。
这一不合拍的异样回答,恍如平地炸雷,炸得全屋的人,都呆如石雕、木鸡一般……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立时变换了颜色。尤其是鲁管教和劳改农场的一场之主,脸都成了土灰色!
而“鳄鱼头”和“小毕子”,额头上更是已开始冒着汗……连空气都凝滞不动的屋内,死一般沉寂。此时若是掉根针,只怕也是惊心的响动!紧张的气都透不过来的一屋子的人,直愣愣地盯着,脸已成了“铁青色”的首都首长。
“奥?那你说说怎么个吃不饱法?”大约一分钟的沉默之后,脸色铁青的首长,并没有暴怒发作,而是来到沈金贵的跟前,语气平和地问。
“365号!……”刚欲张口的沈金贵,却听到了来自鲁管教的一声低喝。此时的沈金贵非常明白,对方是在阻止着自己继续说实话。
曾一再告戒队员不许说挨饿的鲁管教,已有些气急败坏了。而紧挨在左右两边的“小毕子”和“鳄鱼头”,也一个劲悄悄扯着“老大”的衣服,努力阻止着。
“报告政府!俺知道口说无凭!俺是一劳改犯,此时不管俺说什么,您可能都不会相信!我们劳改犯吃不吃得饱,等我们开饭的时候,您就全都清楚了!”铁定了心,要为伙伴搏一个生路的沈金贵,心也在咚咚的狂跳。片刻的迟疑之后,他狠狠吞咽下一口唾液,不再理会众人的阻止,执地有声地回答说。
“嗯,你这话很有道理!但怎么才算是你们吃饱的标准呢?”沈金贵这简明扼要的回答,得到了首都首长的赞许认可。眼前这个如此沉着冷静,思路清晰的犯人,让他顿时刮目。自打来到这劳改农场,他虽一路听到的全是悦耳的合声,但从犯人的脸色上,他早就察觉出了内里必有端倪。此行誓探究竟的他,面对敢直言犯上的沈金贵,自然要追出个真伪。不甘受人欺蒙的他,于是睿智地继续着两人的对话。
“报告政府!一会俺去食堂打饭,您在这儿盯着:如果我们每个人的碗中,能超过二十个玉米粒,就算我们吃得饱!否则,俺要求政府还给我们吃饱的权利!”沈金贵真的豁出去了,他公开与首长叫着“板”。
“365号!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首长说话?你想造反吗?”。旁边一直怯怯听着双方谈话的场长,脸上的汗都已滚着豆子。沈金贵的一番对答,让他惧怕的神经都快要崩断了……早已手足无措的他,忙趁首长未曾接言,抢先歇斯底里地斥责沈金贵。并示意身边的副手,试图往门外退去。
“俺不是造反!……俺只是不想被饿死!……”!”闻听场长的突发怒斥,沈金贵心里也有些发怵。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面对攥着自己的顶头政府,他言语中不免多出了几分惧怕。
“你吼什么吼?我就喜欢他这样跟我说话!你少拿大帽子压人!”明察秋毫的首都首长,立即驳斥着劳改场场长。“站住,现在谁都不许出这个门儿!”眼解的余光扫到已退至门口的场长副手,早就明白对方意图的他,立刻严令喝止。
“你是365号?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尽管大胆说!只要你说的全都是实情,我看谁敢把你怎么着?!我这次下来,就是冲着实话来的!”他随即敲山震虎般,大声鼓励着沈金贵。那弦外有音的话语,直令带衔的众人,心肝乱颤儿。
“来365号,过来给我说说,你敢唱反调,心里难道就不怕吗?”。此时距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首都首长不再理会屋内的其他人,而是换了一幅和蔼的表情,坐到了板铺沿上。他饶有兴趣地招呼着沈金贵,让其近前来继续深聊。
“报告政府,您的话言重了!俺是不敢唱反调的……俺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大伙都被饿死!说实话,俺心里也非常害怕,害怕俺的话会得罪政府……可是首长,俺真得不能不说了!……你看大伙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真得会死人的!”向首长诚诚恳恳掏着心窝子的沈金贵,边说边拉过旁边一个已全身浮肿的同伴,用手按着对方那一指一个深坑的腿,让首长看。并继续真诚地道:“再说俺也不想死,俺家里还有白发老娘,天天盼着俺回去呢……”
“好,说得好!我记住你了365号!那你说说过去你们的伙食标准是多少?”听完沈金贵这掏心窝子的话语,看过犯人那浮肿的腿脚,面沉似水的首都首长,赞许地说道。
“过去每顿饭一人三个窝头和一勺青菜。现在俺也知道全国都缺粮食,俺老家也是在挨饿……政府有难处,伙食减量俺都能理解!哪怕一顿只给一个窝头,也能让大伙稍好一点……俺们劳改犯每天要干那么繁重的体力活,那点玉米汤,真是连喘气儿都不够!……”说到此处,沈金贵的喉咙都已经哽住了。
“好,我都知道了!到点了,你去打饭吧,我在这儿等着!放心,我会履行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听着沈金贵这字字真诚的肺腑,已霜染鬓发的老首长,感到一阵阵的揪心疼痛。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真诚地说道。一直被其晾在一边的那些官儿们,谁也不敢言语半句,全都惴惴不安地,立在原地……
“报告政府!饭打来了,现在分发吗?”。不及一刻钟的功夫,沈金贵就拎回了沉重的木桶,气喘嘘嘘道。
“发!”首都首长挥手下令。并已行至桶前,默默望着桶内那几乎透明的浑汤水。
2号屋的所有劳改犯,都手捧着自己的饭碗,静悄悄地顺序伸向到沈金贵的面前。只见手握铁勺的沈金贵,用力搅了搅桶内那所谓的“饭”,一勺一勺,小心奕奕地逐一倒进了同伴的碗中……而最后提起桶全部倒入他自己碗里的,却仅有大半碗见底的浑汤,和屈指可数的,少的可怜的几颗玉米……
“报告政府!我的碗里十九颗玉米……”
“报告政府!俺的二十颗。”
“报告政府!我的也二十颗。”
“报告政府!我的十八颗。”
“报告……”
“报告……”……
听着这一声声报出的揪心数字,首都首长脸上的肌肉都一个劲抽搐。沈金贵最后报出的那“十六颗”,直如尖刀般,狠狠刺进了他的心窝。
“好……365号!你做的很好!我替党和人民政府,感谢你!感谢你让我听到了真话;知道了实情!”首都首长强压着被欺瞒、愚弄的满月复愤怒,上前握住了沈金贵的手,诚挚地说道。
“我们的协定立时生效!晚饭就一定让你们吃饱!归还你们一顿三个的窝头的权力!这饥荒年头青菜我虽保证不了,但窝头,我一定说到办到!”从硝烟战火中走过来的首都首长,一言九鼎、铿锵有力地保证,道。
随即,面色阴沉的他,转身走向房门,自顾自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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