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媳妇文妮早就走远了,可沈金贵还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大门框上。早就发现母亲有些不太对劲儿的他,回想着母亲的种种变化,竟然全都与侄媳妇所说的迹象,对上了号。顿觉两眼发花的他,忙将自己用力靠住门框,努力平复着翻搅的情绪。
“娘,你怎么坐在这儿又睡着了?醒醒,娘……儿子给您装袋烟吧?……”当面色忧郁的沈金贵,脚步沉重地返回院子时,却看到怀里抱着点心袋子的吴氏,已斜歪在靠背倚子上,打起了小呼噜。担心母亲摔倒的他,赶紧上前扶着对方的肩头,轻轻摇晃,叫醒提议着。
“娘不想抽烟,就想睡觉……娘刚要跟着你爹走呢,你又把俺给叫回来了!你想干什么呀,贵儿……”迷迷糊糊着眼睛,被儿子扶正了身子的吴氏,不耐烦地甩了下胳膊,呓语般地埋怨着。
“你要跟俺爹去哪儿啊?……”很少见母亲提及父亲的沈金贵,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问。
“跟你爹回家,你爹说要带着俺回家……”依然眯着眼睛的吴氏,似乎还沉睡在梦里,顺着儿子的问话,回答道。
“娘!你醒醒,咱不跟爹走!……醒醒娘,儿子扶你回屋,回屋舒舒服服的躺着睡!快点醒醒娘,咱回屋去……”还没能从文妮的话中缓过神来的沈金贵,又被母亲这半梦半醒的话语能惊到了。神色已然慌张的他,忙摇晃搀扶着,将吴氏连哄带劝地扶回了房里……
吴氏病倒了……已经卧床两天的她,神智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昏睡中的她,虽然双眼紧闭着,口里,却片刻不停地呼喊、叫骂着每一个守护她的亲人。
这是文妮看出其不对劲后的第二年春天。自从文妮看出吴氏行为有些乖张之后,紧张、难过的沈金贵,当夜就同弟弟们商议决定,一定尽全力配合文妮,将母亲病情恶化的速度,降低至到最慢的速度!一定要让一生悲苦,刚刚才过了几年好日子的母亲,尽量多享几年福;尽量让时已暮年的老人家,在最后的岁月里,过的舒心快乐。
观点一致的一家人,与时间开始了全力的角逐。闲暇之时,一直没有放弃对中医攻读捉模的沈银贵,通过各种类似的病症,精心为母亲配置了中草药方,想通过中草药的效力来控制、延缓老人家的病情。
然中药味苦的特性,让性如孩童般的吴氏特别排斥。根本不想喝药的她,在儿子沈银贵苦口婆心的哄劝下,勉强服用了两天,就死活不肯喝了!当其一看到儿子手中的药碗,不是用力推翻,就是将自己面对墙角躲着,怎么哄都不肯出来。一旦沈银贵兄弟劝说不休,烦燥的她,还会连推带打的叫骂不止……
完全不肯配合治疗的吴氏,让全家老少伤透了脑筋。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中药,改用易服的西药来维持。于是,身为医生的文妮,通过院长,将所知的治疗此病的西药,皆合理调配成了处方,由沈忠驹和沈华驹哥俩,通过各自的同学渠道,从省城或上海,千方百计地给弄了回来。
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任性固执的吴氏,竟然连西药药丸,也不肯好好配合着服用。好在深懂老人心理,又深得女乃女乃喜爱的文妮,每天变着花样,将药丸混合到食物里,才总算是哄着老太太,服进了肚子里。
时间,就在这全家围着吴氏转悠的操劳中,一天天地重复着。在以文妮为主的照料下,吴氏的症状虽然没能好转,却也维持住了现状。就此病而言,对于一个年近九十岁的老人来说,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很大的幸事了。
既然病情在西药的服用下,没再继续加重,全家人的心,也总算是稍稍放下了。怎奈好景不长,随着身怀有孕的文妮和丽影两妯娌,身子的越来越重,行动上的越来越不方便,照顾吴氏服药的任务,只好由沈金贵兄弟们接手了。
事间的事情,就是那么的总是不如人意。在沈金贵的一次掺药中,没成想竟被身后的吴氏给看到了。感到自己被糊弄了的吴氏,不禁大发雷霆。倍感委屈万分的她,指着自己六十多岁的长子,又哭又骂了大半天,都不肯罢休。最后还连带着,把最喜爱的两个孙媳妇,竟也一起骂了起来……
偏执的吴氏,变的警惕起来了。总疑心全家给其饭碗里下药的她,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亲眼看着盛上的饭菜才肯吃,其他的,再也不吃一口。对药物深恶痛绝地排斥着的她,让全家人一筹莫展。失去了药物的控制,那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病情,迅速开始加重着……记忆力已严重减退的她,有时刚刚放下东西,立刻就嚷着四处寻找;刚告诉她名字,转头就又重新再问。更甚的是,有时还会呆坐在一个地方,半天不说一句话,也不肯不动一动地方……而且,这种状况,还在日渐加重着。
就在吴氏这时好时坏的病情熬煎和折磨中,沈家先后迎来了两个小生命——沈忠驹和沈华驹的儿子,沈晓亮和沈晓明。两个小生命的先后落地,给沉郁在老人病情中的一家人,带来了无比的喜悦。就连已明显痴呆了的吴氏,也仿似好转了许多。她那很久都没有笑模样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挂上了,傻呼呼的笑容……
“女乃女乃,快看看您的重孙子!看看可不可爱!……”当满月后的文妮和薛丽影,将怀里的小布点送到吴氏眼前的时候,老人家都已快认不得她们了。怔怔地看了大半天,眼神迷茫的她,才仿佛记起来似的,傻笑着去模不布点的脸。一碰之下,又似清楚不能用力的她,赶忙紧张地把手抽了回来。
“好,好玩,俺的重孙子!……”将手缩回,放在小被子边上的老人家,眉开眼笑地盯着两个婴儿,清清楚楚地喊出了这惊人的话语。
“女乃女乃!您知道这是你的重孙子?女乃女乃你真是太棒了!……大伯,大伯快来看,俺女乃女乃,俺女乃女乃竟认得自己的重孙子了!……”见状的沈华驹兄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的,连声音都变了的他们,冲着窗外大喊道。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你看看俺是谁?快告诉俺,俺是谁?……”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的沈忠驹,抢先握住目光又已浑浊的女乃女乃,连连问。
“俺的重孙子……”两眼呆滞的吴氏,喃喃地嘟嚷。
“大伯,俺女乃女乃真的傻了……”失望地一**跌坐到炕沿上的沈忠驹,两眼泪花地望着自己的伯父,伤心地哽咽着。全家人的脸上,再次失去了笑容。
“哎!大伯是没敢告诉你们,你女乃女乃现在,就连你们的五婶子——她最心疼的儿媳妇,都时常给认错了……而且现在的脾气更是倔的要命——不知道到底是怕我们放药,还是厌食不饿,反正总是拒绝好好吃饭!你们看,这些日子,就连精神也越来越差,一个劲的躺着犯迷糊……都快把大伯给愁死了,唉!……”闻言放下厨房里的活儿,匆匆跑进堂屋的沈金贵,并未对母亲的状况感到惊讶。只是无奈地摇着头,向侄子他们叹息解释着。“昨天国驹带着宝婷来,本想是陪你女乃女乃好好说说话,可你女乃女乃这幅呆滞、痴傻的表情,把小宝婷都吓哭了……”心如铅铸的他,用力抹了把脸,继续道。
“大伯,俺看女乃女乃这不肯吃东西的样子,恐怕不只是怕咱给放那些治痴呆的药,倒象是肝气郁积引起的厌食症!”仔仔细细为女乃女乃察看了半天的文妮,待沈金贵把状况讲完,皱着眉头分析、判定着。
“这要真成了厌食症怎么行?咱再让文妮试试,兴许女乃女乃还会听文妮的,肯吃一点饭呢!”心情沉重的沈华驹,伸手模了模女乃女乃瘦削的脸,赶忙提议道。
“没用了,你们不在家这段日子,你女乃女乃不只骂我和你爹他们,连文妮和你五婶都一起骂着。她骂我们:都想下药药死她,一看到你五婶端着碗靠近,就一拐杖给戳翻。这段时间还直嚷嚷自己不饿,骂大伙不是想药死她,就是想撑死她!总之,就是一个不吃……”眉头结成了疙瘩的沈金贵,再次解释。
“那就只能给女乃女乃输液了!给她输葡萄糖,输营养液……对了,文妮你再去找找院长,请他再来给咱女乃女乃看看,看看这段时间,女乃女乃她到底是怎么了?……不行的话,咱就带女乃女乃去省城!总之,无论用什么法子,咱都不能眼睁睁、眼睁看着女乃女乃这样下去……”不甘心放弃的沈忠驹,焦虑地对自己的弟媳妇建议着。
“你女乃女乃如此排斥药物,只怕是更不肯让输液的……”刚好进门听到的沈平贵,忧心重重地接话。
“不让输咱就轮流抓着她!就算是按着手脚,用绑的,也得给她输上!……”被侄子的提议,立刻点醒的沈金贵,眼前一亮地决断着。
“贵儿,娘要去找你爹了!……”打定了主意的一家人,刚要准备着分头行动,耳朵里,却又一次传入了,迷迷糊糊中的吴氏,那梦呓般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