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乱的脚步声离道观门口尚且有一段距离时,喊声已经钻进来了:“少爷!你在哪儿?少爷!少爷!”
周远良噌地跳了起来。“二喜!”
还没等周远良出迎呢一个中等身材、如猴子般灵活的年轻人就已经扑了进来。“少爷!你没事吧,少爷?”
“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样?”周远良揪住围着他转圈查看的二喜,发现二喜的额头有一块红肿和斑斑血迹。“你的头……”周远良想给二喜治疗一下伤口但找不到干净的布,手忙脚乱。
“少爷,我没事。我滑了一跤磕石头上了,没事的。少爷,你真的好吗?”。二喜很是不放心,继续上下左右地查看着周远良。看这意思要不是碍于安萍儿和另外两个人在场的话,他都想把周远良扒光了查看是否有磕碰和划痕了。
跟着二喜进来的就是周远良之前遇到的那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壮硕,他的名字是申鹏;另一个肤色微黑、身材敦实,他就是黑子。
顾不上周远良主仆还沉浸在重逢的激动中,黑子噗通跪在周远良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喊冤:“周大人,冤枉呀!我哥没杀张二爷,我哥是冤枉的。”
周远良见二喜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放心了,低头对黑子说:“你起来说话。”
黑子的情绪有些激动,不肯站起来,只是反复地念叨着:“我哥没杀人!他有点痴呆,但他肯定不会杀人的。他根本不认识张二爷,他不会杀他的……”
周远良被黑子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抢在黑子继续鸣冤的间隙说:“你站起来,慢慢说。你哥是谁?他在哪里?有人说他杀人了吗?把前情后果细细说来。”
安萍儿自幼经常听母亲讲述一些探案故事,她很喜欢那些故事、很希望能亲身经历这样的事。但是平民家的女儿哪里有机会参与探案呢,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今天终于赶上一回直播,安萍儿站在一旁看得很入神。
还没等黑子回答周远良的问话呢,申鹏说:“周大人,此处不安全。先回城,回去再说。”见周远良、二喜和黑子都表示赞同后,申鹏又转向安萍儿,说:“平安,你也跟我们回去吧。”
“嗯。”安萍儿干脆地答应了,她想继续跟着看看案情进展、而且她可不想留下来一个人对付六个山贼。“我出来半个月了,再不回去我爹娘都快不认识我了。”
“……”众人有点无语。
安萍儿说着走到墙角处背起一个大背篓,里边满是新鲜的草药。
周远良此时才有心情打量安萍儿。鸭蛋脸、樱桃口,淡藕荷色的粗布衣裤,腰带上栓了个竹筒状的小盒子,一头秀发用丝巾拢在脑后,除了一根黑色的头钗以外没有别的修饰物。安萍儿的容貌很符合周远良对美女的认知。而且安萍儿的美丽中掺有一丝刚毅冷峻的气息,尤其是她那大大的眼睛甚是有神,提亮了整个人。
若一定要说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安萍儿的肤色。时下公认的美女标准是皮肤白皙,周远良也不能免俗。安萍儿的肤色明显不算是白皙的,而是在阳光色泽的紧致面容中多了一种健康的红润。
安萍儿背着半人高的装满草药的背篓在崎岖山路上健步如飞,证明她身体健康而且应该是武功很不错。周远良对此表示满意,因为这样一来他被武林高手安萍儿用武力困在破道观里就不算是很丢人了,哈?
回城的路途挺远的,周远良利用赶路的时间向黑子询问情况。黑子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因为要回答县令大人的问题而紧张得很,说话完全没了逻辑。听完他颠三倒四的讲述后,周远良更迷糊了。
最后还是申鹏出面解围,把他知道的情况捡重要的讲给周远良听。
今早,本城富商张家的大爷张伯桉和二爷张仲桉到城南办事,然后就在南城的一家小饭馆里吃了早饭。这家小饭馆的老板名叫李大旺,也就是黑子的哥哥。他有点智障,虽然做饭干活没问题,但智力只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
张家两兄弟在店里吃过了早饭后又稍坐了一会。忽然张仲桉说自己肚子疼,张伯桉就喊老板过来,说他家的饭菜不干净。
当时周围还有几个食客,大家都在嗤笑张家兄弟。觉得他们这样的富裕人家居然为了一顿早饭钱而装肚子疼讹人,真是丢人呀。
平常黑子也会在店里的,他哥负责做饭,他负责招呼客人、收钱等事。但昨晚黑子去赌钱一直玩到很晚,今早实在是起不来了,所以就没去店里干活。店里只有李大旺在。面对张伯桉的指责以及张仲桉大呼肚子疼,李大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一个劲的赔笑赔礼。
就在张伯桉和李大旺纠缠时,张仲桉忽然口吐鲜血、昏厥在地。周围的食客们都吓坏了,忽然意识到讹诈也不该如此下本钱吧?然后就有相熟的食客提醒李大旺赶快找郎中来,万一张仲桉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李大旺可就摊上事了。
等到李大旺慌里慌张地去二楼砸门把黑子喊醒、黑子看张仲桉情况非常不妙又赶快去请郎中来时,张仲桉已经面如死灰了。
郎中来了后围着躺在条凳上的张仲桉转了一圈,又捻着胡子给他搭了搭脉,然后对黑子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应该去请我的,你应该直接去县衙里请仵作。”
闻听此言,张伯桉抱着弟弟的尸体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发誓要给弟弟报仇。
正当店里一通乱时有两名捕快巡逻至此,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张伯桉揪住李大旺的衣领子不放,一个劲地喊:“官爷,他在饭里下了毒,毒死了我兄弟呀!”
捕快查看了一下张仲桉,发现确实已经死了。于是一人马上回县衙去喊捕头和仵作过来,另一人则看在店里。
黑子虽然比他哥哥机灵许多,但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也懵了。再加上他睡眠严重不足,所以在仵作到场验尸、确认张仲桉是被毒死的、捕快宣布李大旺是嫌疑人立刻捉拿回县衙等待县令大人审判的整个过程中,黑子都是傻愣愣的。
邻居们、熟客们也都缺乏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除了冲捕快喊几句“大旺为人善良,不可能杀人”“大旺呆傻,怎么会杀人呢”以外,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捕快将所有人驱出小饭馆、留人把守案发现场、其他人将李大旺带回县衙后,黑子的脑子才开始转动了一点点,想着找人帮忙。
黑子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好哥们申鹏。申鹏是福阳县捕头魏武的外甥,此人会些拳脚功夫,而且对捕快和探案的事了解不少。
申鹏显然比黑子镇定多了。虽然黑子给他讲述的非常混乱,但他还是快速地理清了头绪。“黑子,你先别急。虽然张二爷是吃了你哥做的饭、死在你家店里的,但不能因此就判定是你哥杀人。走,咱们去县衙里说明情况。听我舅舅说新来的县令周大人断案如神,必定不会冤枉你哥的。”
于是申鹏就领着黑子去县衙,结果听说县令周大人吃过早饭后就走了。因为周远良有意要私访,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哪儿了。只是有个巡逻回来的捕快说看见周大人带着他的书童乔装改扮、出东城门向翠叶山方向而去。
黑子心急他哥的事,于是就拉着申鹏往东找来。这才在山里遇到。
等申鹏讲完后几人刚好来到了城门口,周远良问申鹏:“现在被害人的尸身在哪?”
“还在黑子他们家的店里。我舅舅说是大人您下的令,在您没勘察完现场之前尽量不要挪动任何东西,包括被害人的尸身。”
周远良点了点头。他来到福阳县刚刚两天捕头魏武就能记住并严格执行他的命令,很是不错。
进城后,安萍儿又跟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然后分开。周远良等人要回位于城中偏北的县衙,而安萍儿的家则在城西。
分开前,周远良向安萍儿道谢。虽然安萍儿没按照他的要求放他出那座破道观,但考虑到安萍儿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这么做的,所以周远良还是要感谢她。
周远良等人返回县衙时已经将近午时。他换好官服,听仵作和捕快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又将李大旺带到堂上问了问话。在确认李大旺确实智力有残障、除了反复说自己没下毒以外就什么也说不清后,周远良不再耽搁,带着捕快来到了李大旺的小饭店中。
福阳县位于中州国的西部,再往西就是西海国的地界了。虽然近一百多年里中州国和西海国相安无事,但毕竟属于是边陲,居安思危是必要的。中州国采取的措施一是在福阳县属地内设有驻军,兵员过万;二是将附近的大片土地都并入福阳县的辖下,加强这一地区的整体控制力。
上述举措都是从官方利益出发而定下的,与平常百姓无关。在大约二百多年前,中州国和西海国都处于同一个王朝的统治之下,后来因皇子争位、发生战争才分裂成为两个国家的。现在虽然统治者不同,但两个国家的语言、文字、服饰依然是相通的,最多是说话带点口音而已。
西海国有着绵长的海岸线,海产品丰富;中州国幅员辽阔、农副业发达,于是福阳县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就成了两国贸易的集散地。
商业发达带动了人口的增加,现在福阳县的县城中约有十万人口。其中,富人多居于城北,而城南的住户相对要贫穷一些。例如李大旺家店面所在处的这个区域,居民多是穿着粗布衣服的苦力、樵夫、小商贩。
春末夏初午后的阳光很是暖洋洋,但本就狭窄、破陋、阴暗的小饭馆里因停了一具尸体而更显得冷森森。
周远良看了一下被害人那呈黑紫色的脸就已经知道他确实是被毒死的。死者很年轻,据魏捕头报告说他刚刚年满十八岁。可惜他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他生前的那份青春和俊秀。
查看完死者的遗骸,周远良开始查看现场。这家小饭馆建造有些年头了,墙壁、地面损坏明显,去往二楼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楼上是李大旺和黑子的两间卧室,楼下是小饭馆的大堂和厨房。楼上和楼下的面积相当,可想而知这家小饭店的狭小。
为了能容纳更多的食客,厨房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厨房里除了靠近窗子的灶台就只有靠着门放置的一张桌子,想来是李大旺将煮好的饭菜回身放在这张桌子上、再由黑子端给顾客。
虽然厨房里有一扇小窗子,但因为窗子朝北所以照入厨房的光线有限。一片幽暗中看不太清楚墙边、桌下堆积的食材和杂物,不过心细如尘的周远良还是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捕头魏武一直跟在周远良身后,见周远良用一双筷子从桌下两个破筐之间夹起一张有几道折痕、面上有一道撕裂形成小开口的纸,不禁好奇地问:“大人,这是什么?”
周远良微微摇头,说:“现在还不确定,带回去查一下。”
正当魏武帮着周远良将那张纸放入证物箱中时,忽听门外捕快一声断喝:“站住!这里发生了命案,屋内停有死者的尸体,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位姑娘不无遗憾地回答说:“哦,我只是看看。”
周远良立刻听出来那是安萍儿的声音,于是便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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