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苽,我在东边的集市瞧上个性子极好的,你且替我把把关!”
当这一颇为无赖而理直气壮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夏溪苽正窝在厨房专心致志的研究新式菜谱。
“行啊,两瓶桃花酿。”
夏溪苽头也不抬,信手抓了一把砂糖丢进锅底。
“哎呦我的姑女乃女乃,你上回才只要了一瓶!”
那声音果不其然激动起来,巴巴凑上几步。
“所谓入乡随俗,人间有句成语叫‘坐地起价’,你莫不是没听说过?”夏溪苽将来人朝炉灶旁推了推,蹙眉纠结了好些时刻,又往锅中撒了点粗盐。
许是嫌调料放的太少,右手倒了些陈醋,直到锅中窸窸窣窣窜起一团火苗,夏溪苽这才满意的盖上锅盖,接着道:
“更何况,你也不看看你上回叫我去把关的是个什么货色—无—错—小说?菜市场上杀猪的!我也不是看不起劳苦大众,但他也长得忒肥头大耳了些,望着我就直直流口水,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是和他摊位上那头待宰的猪崽颇有几分相像。”
来人忙不迭打断她的话,反驳道:“众生皆平等,你怎么能以貌取人?”
夏溪苽蹲子往锅底添了些柴火,十几平米的厨房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也罢,暂且撇开他的长相不谈,你说你倾慕他是因为他那日多送了你半块猪肉,性子好。然则我去的时候他足足多送了我一斤猪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和其他男子无异,不过是瞧着你我长相不错,假意讨好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到底多送了我块猪肉仍旧好好活着,兴许……”来人犹豫了半晌不再言语,原先兴高采烈的嗓音登时沉闷不少。
夏溪苽站起身揭开锅盖朝锅内倒了碗水,幽幽叹了口气,“那只能是亏得他命硬,逃过一劫。奈何我随你一道去瞧的第二日他便因为偷卖注水猪肉被官府抓走,铺子都被收押干净。我不过稍稍比他好个一星半点儿,只是遭人偷了钱袋。好在钱袋里的钱也不多,我同云衍半个月不吃不喝也便能撑过去了……”
“行了行了,不就两瓶桃花酿吗?我给你还不成嘛!”
夏溪苽当即撇下眼前的炉灶,转身望着来人乐呵呵道:“你这趟瞧上的,又是哪家卖菜的?”
云衍不喜吃肉,若是能带些蔬菜也算不虚此行了。
“什么卖菜的,人家是正经公子哥!”来人卧蚕眉一扬,不满道,“今天我从一家酒楼里出来,正好同他的视线撞上,他对着我笑了笑,方才转身走向对面的一家客栈。”
闻言,夏溪苽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甫抬头认真道:“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夏-溪-苽!”来人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正是要发怒的前兆。
夏溪苽却若无其事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话语间难得严肃,“容柒,我心知留个念想是好的,但如你这般反倒过于执着了。墨渊那一场恶战后没有人能活下,纵是云衍……”
“明日酉时我自会带着两瓶桃花酿来找你,不要忘了。”容柒极快打断夏溪苽的话,像是逃离般的匆匆交代两句转身就走,英气的眉眼都染上苦色。
适时,云衍正慢悠悠的踱步进门,擦肩而过时容柒淡淡行了一礼,绛紫色便服随风轻摆,走得头也不回。
云衍轻挑眉梢,转头打量着容柒的背影,了然道:“你又惹她生气了?”
夏溪苽不置可否,只望着那道背影出神,“云衍,你说,真的会有神仙在墨渊那一战中存活下来吗?”。
云衍身形一滞,落在容柒身上的目光移向夏溪苽,良久,才轻轻笑道:“他若在世间舍不下的东西太多,魂魄不愿消散,便上花上千万年的时光找寻,总归能探到些许踪迹。”
云衍的声音本就空灵,此番话更是缥缈悠远,夏溪苽听不明白。
但彼时正午的阳光毫不避讳的投射下来,屋檐下云衍韵雅的容颜就此捎上金光。薄唇浅笑盈盈,眉目如画,竟比那阳光更加耀眼几分。
夏溪苽怔怔望着,直到闻见空气中隐隐而又刺鼻的焦味蔓延至鼻腔,她才后知后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炉灶前,嚷道:“哎呦我的糖醋红烧肉!”
云衍静静倚在门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厨房中忙的焦头烂额的夏溪苽,凉薄的双眸似有暖意流淌。
一顿午饭直直熬到未时才将将用上,可叹饭桌上那一盘乌黑如木炭的号称“糖醋红烧肉”的主食,别说云衍不待见,便是夏溪苽自己也看不下去。
所幸院内风景还算不错,小桥流水,配着其他小炒的菜肴勉强缓和了夏溪苽阴霾遍布的心情。
她不由又想起一重天那一场恶战后醒来,身边除了依旧昏迷不醒的云衍以及焦急蹭着她脸颊的小白,可谓一无所有。
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虽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也知晓定是小白送他们二人来到此处。
四周翠竹缭绕,傍晚的余晖透过枝叶斑驳落下,倦鸟归巢,寂静无声。
赶在天黑前搀扶着昏睡的云衍寻到一处临近水源的地方歇脚,就着掌心舀水替云衍喝下,又吻上他苍白的唇瓣,渡上为数不多的灵力,见他背上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却不再流血,这才稍稍放宽心。
侧卧在云衍一旁睡下,一夜好不容易过去。
翌日,夏溪苽早早醒来,大抵是户外的环境太过陌生,她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脑海中有很多画面纷沓而来,她只觉混沌一片,便是连一重天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浑浑噩噩记不清楚。
适时,小白扑棱着翅膀从远处飞来,落地时衔着两颗奇形怪状的果实交至夏溪苽手中,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一派讨好之色。
夏溪苽被它这副模样逗得笑了,想着它好歹仙界灵鸟,总归不会找来什么毒果子,自己又试吃了一个,半晌也没觉着有什么,便也放心的喂给云衍吃下。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那果实甫入云衍月复中,夏溪苽就觉他面色好看不少,又渡了些许灵力过去,嘱咐小白照看好云衍,自己则凝神驾云而行,查探四周地形。
还未飞出多远的距离,她便看到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有的手持折扇闲庭信步,有的坐在四人架起的轿子上舒适晃荡,但更多的,自是身着粗布麻衣沿街叫卖的摊贩。
这与夏溪苽在八重天时见到的景致颇为不同,少了一股仙气的缭绕,烟火气息浓厚,明明摆摆就是凡尘。
思及此,夏溪苽当即找了一处无人的街角落地,桃粉色衣裳依旧是先时经鲜血染红的模样。
大抵是看上去有些骇人,路过的行人纷纷掩鼻绕行,唯独一眼便知是流氓地痞之类的人群觊觎她的容貌,不怀好意地笑着。
夏溪苽便是在这个当口遇上容柒的,那时候她正女扮男装眼冒金光的朝她冲刺过来,一把搂过她的肩膀,颇为激动道:“司命星君替我写得命格我统统不满意,好在他还没有丧尽天良,居然派你下来给我解解闷!哈哈哈!”
夏溪苽被她晃得有些头晕,左右腾不出说话的空隙来。
待到容柒终于发泄完毕,夏溪苽定神一看,那英气的卧蚕眉分明便是差点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计都星君。
夏溪苽依稀记得月老说她是下凡历劫去了,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心下更是笃定这里是人间没错。
她一时间无言,稀里糊涂的跑到下界,竟依旧与现代无缘,难免生出一抹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来。
容柒察觉出夏溪苽情绪不佳,绛紫色衣袖在她面前微微晃了晃,红紫色的星眸却落在她的胸口处,“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夏溪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小伤而已。”
容柒倒也不是喜爱刨根问底的人,流光微动,下一秒已大咧咧的搂过夏溪苽的腰肢,边走边道:“你这小妞深得本大爷的心意,且让本大爷带你乐乐。”
夏溪苽余光扫了眼四周不知何时围观的人群,心下了然,也便随着她去了。
容柒说要带她乐乐的地方不过是一家服饰店,夏溪苽琢磨着盛情难却,索性毫不客气的替自己换了身淡蓝色的裳裙,又替云衍捎上一件素白的绸缎衣袍。
袖边金丝缝纫,低调而奢华,颇有云衍的一贯风韵。
当然,价格自是不菲。
容柒几乎将自个钱袋翻了个底朝天,才勉强从掌柜鄙夷的目光中拽着夏溪苽逃出来,英气的眉眼不见丝毫窘迫之感。
那时候,夏溪苽颇为钦佩这厮的厚脸皮程度,没过多久便听说这家服饰店半夜起火烧了个透彻,那掌柜望着一片废墟欲哭无泪,方才隐隐约约明白了容柒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魄力,到底从何而来。
经过这么一件手足情深的交情在里面,二人又自来熟得很,当下便已称兄道弟,姐妹情深了。